华夏2008年的春节是2月7号。

　　方卓是要回国过年的。

　　因为去年整个大家族聚在一起的感觉还不错，所以，这样的形式便在今年默默延续了。

　　这次的春晚有来自易科手机的两次赞助，他也想亲耳听听“易科手机向全球华人拜年”的零点播报。

　　只是，回国之前要稍微处理一下雷曼的事情。

　　经过两次展期，做空雷曼是到3月份结束，即便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到期，这次已经是获利颇丰。

　　去年三月之前，雷曼依旧有冲到72美元的高位，后来随着纽经所的研究报告出炉，雷曼股价一路跌到49美元才算稳住，而在那之后，纽经所就没了动静，没有因为方卓手里还有空头头寸而继续针对性的发布报告。

　　一方面是方卓觉得没必要，另外一方面，纽经所的萨默斯也不希望穷追猛打。

　　然而，雷曼的股价并没有就此反弹，截止到方卓在硅谷见到孔豫，它的股价已经守不住40美元大关，有望一路下潜到35美元。

　　这相较于它的高位，已然是个市值腰斩的跌幅。

　　现在，市面上还流传着雷曼要大规模裁员的小道消息，但一直未经证实。

　　“市场的流动性减弱，这是全方位的，只是，雷曼因为先前的做空更艰难。”孔豫把半路接手的雷曼业务汇报了一遍，“毕竟，纽经所对它的研究报告比较直击要害。”

　　纽经所的出手很准，也很狠，算是揭开雷曼困顿又很难解决的一面。

　　这其中就有孔豫为纽经所提供的内行数据。

　　“方总，事实上，我觉得雷曼现在能这样撑着已经是不错了，福尔德在拼命的找钱，传了几次的银行信贷融资消息最终都没有落实。”孔豫说道，“虽然我认为雷曼的最终结局不会很好，但一旦拿到融资，仍旧有反弹的可能性，再加上……”

　　他没有把话说完。

　　孔豫其实认为方总不必这样做空雷曼，就低调的赚钱就好。

　　但……老板就是老板，做空也就做了，及时抽身便行。

　　最重要的是，MIGA基金系的动作仍旧保密。

　　自从去年12月份，也就是易科Mars开启圣诞震撼的时候，MIGA基金就停止吸收外面的资金，不再接受新的客户，保持运作的复杂性和保密性，尽量降低存在感。

　　孔豫现在越来越觉得，07年次债引来的流动性危机很可能导致更大范围的危机。

　　这对MIGA系基金当然是好事，但也要让方总及时切割。

　　孔豫出于这样的考虑，极力建议了做空雷曼的收网结束，哪怕这支股票还有很大利益可图，也不要在明面上赚最后一枚铜板。

　　他不知道方总是如何思量，反正，结果是采纳了建议。

　　孔豫很喜欢国内对老板的评价，方总冰清玉洁——之所以做空你雷曼，那是你雷曼做的不到位，现在收网切割，致力于推动手机行业变革的方总还是那样冰清玉洁。

　　“福尔德不容易啊。”方卓明白孔豫的意思，放下手中的文件，如此感叹。

　　孔豫点了点头，确实，如今这个环境之下很难找钱，大家都知道雷曼难，对它的信任度很低。

　　方卓稍稍思索，问道：“我准备不小心在Facebook的动态里上传持有的空头头寸，然后立即删除，又引来媒体采访，再让福尔德更不容易一些，你觉得怎么样？”

　　孔豫：“……”

　　他斟酌道：“这很容易引来媒体和市场对雷曼情况的再度重视。”

　　方卓又问：“福尔德会有什么反应？”

　　孔豫代入了一下雷曼掌门人……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方总再这样苦苦相逼，难道让自己提着汽油桶找他吗？不！福尔德不是这样的性格，他已经为了雷曼左求右求，不介意再求一次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老板的问题，反而谈到雷曼的收网：“就让做空在你和福尔德的交流中结束？”

　　“这不挺好吗？当初他做空我，后来我做空他，最后我们交流做空心得，从此一别两宽，这个事画上句号。”方卓说道，“我不再继续做空他，他不得谢谢我？”

　　孔豫毫不犹豫的点头：“那是得谢。”

　　虽然方总刺了你两刀，但他没有继续刺第三第四刀，当然要谢。

　　“就这样吧。”方卓打算在回国前搞定这件事，清清白白的离开美国。

　　孔豫继续汇报MIGA基金的做空动作。

　　他现在已经发现了，方总固然是要做空赚钱，也在利用这次做空编织人脉网络，有纽经所的一窝，有信托的一拨，有伊州的一帮，有富豪的一群……

　　而这些被编进来的人压根不管基金怎么赚钱，只要是赚钱就行。

　　甚至，孔豫在碰见一些不好解决的问题时也很快能找到其中的人帮忙迅速扫清障碍。

　　一切都是生意，生意就是一切。

　　MIGA系基金一方面参与保尔森的做空基金，一方面盯上了房利美、房地美等容易受次债影响的巨头，此外，还有一小部分学习了高盛的操作。

　　高盛一手原油，一手CDS，前者的波动性让孔豫的操作比较谨慎，投入不多。

　　方卓在听取这些汇报的时候犹如老僧入定，只在孔豫说完之后评价道：“不错。”

　　“今年很可能爆发更大范围的危机，就看美联储怎么操作了。”孔豫沉思着说道，心里又想起基金的盖特纳等美联储客户。

　　正当方卓想说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机屏幕浮现一位合作者的来电。

　　“奇梦达。”方卓对孔豫说了这三个字。

　　孔豫神色稍稍变化。

　　不过，这通电话的通话没有持续太久，仅仅是奇梦达的掌门人罗健华在硅谷和客户洽谈，顺道来给方总拜个早年而已——这位华人在电话里是这么说。

　　等到真正见了面，罗健华的颓丧劲几乎都要遮不住了。

　　方卓把这位掌门人请进自己的办公室，也让孔豫跟着一起做陪。

　　罗健华喝了半杯黑咖啡，提振精神，聊了聊与冰芯合作的临安厂情况，又聊了聊全球经济形势。

　　最终，当他提前恭贺新春之后，终于显露一些令人惊讶的目的。

　　“方总，我们近期可能要调整订单产能，你也知道，现在全球的存储行业都在下行。”罗健华很无奈的说道，“所有人都在流血，偏偏，有人还想着把伤口撕的更大。”

　　方卓愕然道：“什么？调整订单产能？罗总，是我听错了还是我理解错了？”

　　罗健华恳切的说道：“方总，这个事如果不是迫于无奈，奇梦达绝对不会这样的，我认为有必要专门和你当面沟通，一定请你理解我们。”

　　他的意思是要砍单。

　　存储行业价格跌的裤衩子都快没了，越卖越亏。

　　奇梦达和冰芯临安厂签订了代工协议，临安厂获得专利授权和技术转让，每个月有1.5W片的晶圆产能以折扣价卖给奇梦达。

　　可以说，临安厂的利润十分微薄。

　　更重要的是，临安厂是去年下半年刚刚形成产能并逐步提高，客户也很单一，几乎是全心为奇梦达做代工，这种时候的砍单无异于釜底抽薪！

　　方卓脸色沉了下去：“罗总，你这拜年送的礼物可真是让我能过个好年啊！”

　　罗健华能预见方总的反应，苦笑道：“方总，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绝不会有动临安厂的想法。”

　　临安厂生产的是利基型存储，相对低端，也受这次行业波动的影响较小。

　　“罗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方卓依旧沉着脸，“你是在违约，你是在损害我们的合作关系，甚至，你是来找我商量违约的事情！”

　　他说到最后，甚至觉得有些好笑：“罗总，你确定你是要找我商量伤害我的违约？”

　　罗健华的话没有说完，他在方总的视线之下硬着头皮说完了下半部分：“方总，关于奇梦达的代工费，我们这能不能延期一个季度？”

　　方卓愣住了！

　　代工费延期？

　　拖欠工资？

　　罗健华把两个诉求全部说完之后反而坦然了很多，再次强调道：“方总，我这一趟其实就是负荆请罪来了，你只听我说难，不知道难到什么程度。”

　　“现在奇梦达的市值是去年同期的40%，已经跌没了6成！”

　　“我们1G存储的价格已经不到4美元，跌幅也快6成！”

　　方卓看着罗健华，评价道：“公司市值和产品单价的跌幅还挺对称。”

　　罗健华苦笑道：“行业这个样子，三星还要搞增产计划，真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方卓微微一怔：“三星又要反周期？那价格会落到什么程度？”

　　“去年的存储价格是12美元，现在不到4美元，一旦三星的消息落实，可能是2美元？1美元？”罗健华举了两个数字，最可怕的是，他不是瞎说的，而是真有这种趋势。

　　行业雪崩

　　奇梦达血崩！

　　方卓默然。

　　片刻之后，他亲自为罗健华换了一杯咖啡：“三星背后有韩国撑着，比的不是谁能盈利，是谁更能流血。”

　　罗健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这不是三星第一次这么干。

　　他无奈的说道：“没办法，生意就是这么冷酷无情，我现在也在找英飞凌，也在想从德国政府那里拿贷款，一定要想办法止血或者减慢流血的速度。”

　　方卓踌躇道：“罗总，这可是利基型存储啊，砍单就算了，何至于连这点代工费都拖呢？”

　　罗健华看了眼办公室里默默不出声的孔豫，又看了眼方总，吐露消息：“奇梦达到了很危险的时刻，方总，我们去年上半年还盈利3.35亿欧元，算上下半年的全年已经是亏损2.18亿欧元！”

　　他沉重的说道：“今年，今年这第一个月，这亏损已经接近2亿……”

　　一个月赔掉去年整年的数字。

　　“这……”方卓震惊。

　　来自奇梦达掌门人的自述没有出错，果然是到了很危险的时刻！

　　罗健华一口喝完杯里的咖啡，气愤的说道：“而且，这种时候还有人在做空我们的股票！”

　　方卓抿了口茶，皱眉道：“是吗？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他思考道：“做空奇梦达？会是谁呢？”

　　罗健华严肃的说道：“我怀疑是三星。”

　　方卓恍然：“三星一边搞增产计划，一边在二级市场狙击奇梦达？太恶毒了！”

　　搞存储的盼着死同行！

　　但他又客观的说道：“不过，罗总，也不得不说，奇梦达一做就空，你也得考虑这里存不存在战略失误，哎，先度过眼前这一关再说吧。”

　　罗健华默默点头，事已至此，只能先把难关度过。

　　他再次看着方总：“奇梦达在积极的筹措资金，我相信英飞凌和德国政府都会给予援助，只要过了这一关，临安厂的代工费一定不会拖欠，我们后续还可以有更多的合作。”

　　方卓听了好些难处，也不好真的无情，叹气道：“罗总，你这趟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唉，也就是我，好吧，我还是希望尽量少减产，早日结清代工费，不然，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罗健华松了一口气：“方总，感谢你的理解，你放心，奇梦达绝对不会倒下。”

　　奇梦达是欧洲唯一的存储大厂，是欧洲存储之光，绝对不会倒下！

　　方卓起身送走了罗健华，还摸了一台新的Mars送给他作为新年礼物。

　　等到回了办公室，他和孔豫静静喝茶。

　　一杯茶后，方卓忽然出声：“你说，像咱们这样的人，有时候是不是真的有些太无情了？”

　　孔豫心里纠正，不是像“咱们”，是像你这样的人，我是只是你这样的人手里的一把刀，做空奇梦达的一把刀而已。

　　他礼貌的回答：“方总，罗总刚才也说了，生意就是这么冷酷无情，他自己也理解的。”

　　是帮助奇梦达度过难关之后多多合作，还是做空奇梦达图谋更大的利益空间？

　　这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答案。

　　方卓尽管被砍单被拖欠工资，仍旧觉得心情没那么美妙。

　　他默默喝了半杯茶，摇摇头：“算了，生意就是生意，加大力度吧。”

　　孔豫恭恭敬敬的点头，business  is  business。

　　公事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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