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四月，绿柳扶风，丽水镇人最喜欢做的，就是拎着瓜子去丽水古街，坐在木质长廊里享受春光。

　　毛春香刚回老家，就学会来此消磨时间，人老了就喜欢聚团，一群老姐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只是有时说到兴头，声音大了些，吵得人心慌。

　　她犹豫着要走，令人不舒服的噪音忽然压低，那几个大嗓门居然掐起嗓子，颇为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到小孩睡觉的父母。

　　咋啦？

　　毛春香扭头，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步入长廊，发短腿长，穿着衬衫休闲裤，头戴鸭舌帽，压住眼睛，露出的半张脸很白，白到发光，虽然身形纤细，但行走带力度，不像她儿子那样软绵绵，没骨头似得含胸驼背。

　　她不由盯着看，头次见到这样俊俏精神的闺女。

　　“小初。”

　　“回来了啊。”

　　一旁的老姐妹纷纷出声，年轻女人不仅没回应，连脚步都没停，径直从大家面前走过，老人们并不在意她的冷漠，继续和小初打招呼，态度温和，眉宇里的喜爱完全藏不住。

　　正巧王老太迎面走来，见到黎初露出笑容：“初啊，你家早餐店啥时候开，奶奶去给你捧场。”

　　毛春香心想这总该停下吧，是个人就晓得要回些场面话，可小初依旧我行我素，她眼睛一花，女人已绕过王老太扬长而去，消失在亭子后面，这人怎么穿过去的？

　　她替老姐妹生气：“谁家孩子，没礼貌！”

　　王老太急忙解释：“不怪小初，她很好的又热心，从不嫌老人麻烦，帮过我们许多忙，可年前……小初遭了一场灾祸，人才变啰，不怪她，不怪她。”

　　“是啊，初丫头是好孩子，你说她，我们要不高兴哩。”

　　毛春香一愣，瞅着分外认真的王老太，她点头：“我知道了，没怪她。”

　　但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她不喜欢那啥小初，这人开的早餐店，她以后也绝不去。

　　另一头，黎初回到自己的小木楼，锁死门窗，将三层小楼检查一遍，二楼是她睡觉生活的地方，三楼空着，一楼准备开早餐店，桌椅已布置好，随时可以营业。

　　她检查得很仔细，确定没有外敌潜入，放下背包缩进沙发里，相比外面广阔的空间，她更喜欢一目了然的环境，因为安全。　　

　　怎么又想到以前的事了。

　　黎初按住额头，她回归现实已有半月，却越发频繁想起副本世界，对现实没有真实感，也无法融入。

　　这里就像……另一场副本游戏。

　　【你会回来。】

　　主神的话一闪而过，黎初感到烦躁，去厨房灌下一杯凉水，瞄到案板上的豆腐，想起奖励的技能厨艺，是不是该用来看看？

　　但她又不想动，感觉做什么都没意思，靠着橱柜发呆。

　　说起来她选择厨艺作为通关奖励，主神头次表现出情绪波动，它不相信有人从尸山血海中爬出，居然会选择厨艺这种没什么用的生活技能。

　　其实上一秒的黎初也没想到。

　　只是在主神询问，你想要无上的能力，无尽的财富，还是大权在握时，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是她最初来到无限副本遇到的队友，一个很毛躁的少女，每天嘻嘻哈哈，有着说不完的话，就算没人捧场，少女也能自言自语下去，总是凑到她面前，姐姐长姐姐短。

　　黎初很烦少女，不明白人为什么能那么聒噪，简直比八百只鸭子还吵，这种人在危机四伏的无限世界怎么活得下去，所以黎初不理少女，不想投入过多的感情，但少女一点都不怕她的冷脸，锲而不舍黏上来，她们莫名其妙成了队友。

　　后来啊……

　　果如她所想的那样，少女毛躁咋呼的性格根本不适合无限世界，所以她死了。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黎初记不清过去多久，她早已忘记少女死时的场景，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模糊了，只记得少女有头金色的长发，很奢侈，像是阳光的颜色。

　　一个没有战斗的夜晚，她们不知怎么聊起未来，现在想来只觉可笑，命都不属于自己的人，怎么敢说未来。

　　昏黄的旅馆里，少女趴在桌子上。

　　“离开副本以后啊，”她的眼亮晶晶的，其中有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我想回老家开间饭馆，卖什么都可以，饺子也好，馄饨也好，馒头也行，只要是吃的。”

　　黎初靠着墙擦刀，难得回应：“为什么？”

　　少女得到鼓励，凑到黎初面前，面颊红彤彤的，语气却格外郑重，“因为吃饱很幸福，吃好吃的更幸福。”

　　黎初不懂为什么想起往事，但她就是想到了，反正自己没有想做的事，开家饭馆也行，就帮少女看看想要的幸福生活，“厨艺。”

　　主神很吃惊，以至于语气发生变化：【你确定？一旦确认，不能更改。】

　　黎初已走向脱离副本的出口，她的身影在一片白光中模糊，“……嗯。”

　　主神死寂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会回来，黎初，你属于这里。】

　　放屁。

　　她脑袋又没坏，副本世界有什么好，到处都是丑陋致命的怪物，看了那么多年她都没习惯，一样觉得恶心，这样还要回去，她图什么，图主神岁数大，图主神不洗澡？

　　夕阳西下，金灿灿的光从窗户射入，落在她身上把黎初染成金黄，这样温暖的感觉很舒服，她却后退一步，避开光融入后面的阴影。

　　这几乎是身体形成的反射，做了千次万次，融入本能之中，无限副本的求生经验告诉她，想要活下去，就必须隐藏自己。

　　随后她意识到现实世界没有怪物，她也不会因为暴露而遭到攻击，她回来了。

　　黎初皱眉，平视手掌。

　　丰满的掌心生有一颗红色小痣，衬得四周肌肤愈发得白皙，在昏暗光线中微微泛青，看起来像是尸体的手，熟悉又陌生。

　　这就是她的身体，进入副本前的身体。

　　她被报复.社会的陌生人刺伤，生命垂危之际被主神选中，进入无限副本厮杀多年，而现实才过去半年，她的身体一直在医院沉睡，直到通关后苏醒。

　　出院时没人来接她，她的父母是福利院出身，没有亲人只有彼此，他们出车祸离开后，黎初再无别的血亲。

　　她是真的孤身一人，不仅亲缘，还包括内心，即使外表再一致，但她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

　　普通人不会因为有人从后背靠近，就思考扭断脖子方便，还是击碎内脏省力，他们不会警惕所有靠近的事物，更不会把其他人的举动都从攻击角度解读。

　　黎初感到格格不入，这里是她出生的地方，生活了二十三年，在经历无限世界后，她忽然——不适应了。

　　【你会回来。】

　　橱柜在她的按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她猛地松开手。

　　不应该是这样的。

　　黎初闭眼，想象中脱离主神控制回归现实的生活，应当更加幸福轻松才对。

　　“滴——”

　　手机响了下，是银行发来的扣款信息，上面四位数的余额少得可怜，而她还欠银行五十六万的贷款，必须赚钱了。

　　这对她来说不难，黎初转转手腕，瞄到镜中穿着衬衫的自己，对了，她已不是副本玩家，不能用以前的方式，黎初看向背包，里面装有早餐店的执照证件。

　　还有点手续没办完，齐全后就开始营业。

　　她想用普通人的手段，一点点改善自己的生活，证明主神是错的，自己不属于那个病态的世界，也不会回去，而且……她想知道幸福的感觉。

　　黎初摸摸肚子，准备做道香煎豆腐。

　　她随手噔噔几刀，豆腐就被切成大小相同的方块，斜着叠在一块，因为速度太快，白嫩的豆腐还在微微颤动，随后取盐和鸡粉将豆腐浸泡其中，再吸干表面的水分，蘸干淀粉裹上蛋液，放入热好的平底锅煎制，只听兹拉一声，豆腐表皮变得金黄，接着翻面继续煎。

　　蛋香混着豆腐香弥漫，随着嗡嗡作响的油烟机被抽到屋外。

　　后面那座房里闹着不肯吃饭的小男孩嗅到味，手里的玩具车啪地掉在地上，他没管，飞快冲到窗户边上，抓着防盗窗，一个劲往外面闻。

　　“奶奶好香！”

　　毛春香也嗅到了，不知道谁家做的炸豆腐，喷香，让她这个岁数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怪臊人的，她咳嗽一声，追到孙子身边喂饭，“瀚瀚乖孙，再吃一口，啊。”

　　小男孩仰着头：“我想吃香香的，奶奶，好不好嘛奶奶~”

　　“好，好。”毛春香不该答应，但她禁不住孙子求，瀚瀚是她的心头肉，要天上的星星，她都能想办法摘下来，其次实在是香，越来越香，香得她想不到别的，脑子里全是那味，她一咬牙，“走，奶奶带你去吃。”

　　出发前，她抓起一盒国外进口的水果，叫什么厘子还是车子的，反正老鼻子贵，等找到人就商量着换一点，邻里邻居的应该能行，结果穿过围墙间隙看到的却是小初。

　　毛春香前头信誓旦旦说不吃，两个小时后就馋得杵人门口，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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