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方问的是“我该选择哪条路”,  但唐心诀却觉得自己听见了另一句话：

——我选择了哪条路？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究竟是一抹留存的残影，还是一名站在过去时间线上的人,  对未来的诘问？

唐心诀想了想：“这是个挺难回答的问题，情感上我当然希望自己的回答对你有帮助，但事实上,  答案只有你自己能给出。”

说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唐心诀知道,  眼前的火柴人——或者说布同学，对“苟且偷生”这一选择是不齿的。

然而，在已无可改变的事实里,  他已经选择了后者,  成为大学城闻名遐迩的布先生。

迟来的回答,  大概也没什么意义了。

“不过,  也不一定会孤独。”她却话锋一转，意有所指：“无论哪一条路,  未必都只有一个人选。”

如果掌管道具研发的布先生，是其中一位不愿彻底离开，遗存下来的一位大学城创造者；那从未出现过，却掌管大学城科技的“王吉吉集团”呢？

十二名创造者，只留下了一个吗？

当然,  她对细究大学城历史也没有丝毫兴趣,  只是想尽快把人送走。

火柴人若有所思：“是啊……你说的有道理，这终究是我自己的事,  现在再问，又有什么用呢……”

他低头给自己戴上了黑帽子，帽檐下的阴影把火柴人的脸拉得很长。然而就在离开的前一步,  又被唐心诀出声叫住：

“既然你问了我，那我也有件事想问布……同学，这样的学生证，你还有多余的么？我想暂借一用。”

她捏着桌上的三张简笔画学生证，态度自然地问道。

*

随着火柴人离开，精神连接果然逐步恢复正常。

张游晚晴二人察觉到这点，立刻率先出声。郭果也紧随其后，几人这才知道她们被分成了三拨。

“照片打印机在我这里！”

郭果忙道：“我刚刚试了一下，这台机器需要现照现出。只有咱们四人都在，才能拿到全部照片。”

“别着急。”唐心诀声音总有种能令人安定的力量：“能穿行档案室的钥匙应该在我这间屋子里，稍等，我过去找你们。”

随即，精神连接安静了片刻，连同张游和晚晴的声音也消失了。

郭果在机器前等着，为了不错过室友的声音连大气都不出，好在两分钟后，动静终于再次出现——不是来自脑海，而是现实中的声音：

“果果，帮忙推一下。”

墙壁裂开一道缝隙，后面露出唐心诀的头，朝她眨了眨眼睛。

郭果看着裂缝扩散的墙壁，一愣：“不是说，有钥匙吗？”

唐心诀向下示意：“这就是钥匙呀。”

在她手上，马桶搋正像只门把手般牢牢吸附着墙面，硬生生在墙上创造出了一扇“门”！

……确实，很合理。

*

【已检测到照相目标，请确认姿势端正，五官完整，无奇装异服……】

【正在拍照……叮！照片正在生成……】

【照片已生成，请取走……叮！检测到额外需求，正在处理——】

好不容易成功照完相，四人的小二寸照片却迟迟未弹出。须臾，随着机械提示音，机器的蓝色屏幕上显示出一行文字：

【已检测到新生报到数据库需求，正在将照片传输至数据库……传输成功。】

【恭喜你们，已完成入学报到！】

报到成功了？

四人本以为还要带着照片返回报到处，没想到竟直接在投映室一步到位了。

一整天的奔波、紧张和焦急，她们已经习惯了无时不刻在奔跑、思考和战斗，因而在主线任务完成后，还怔忪了几秒。

郭果看向四周：“我们这算是、通关了吗？”

张游：“还没有。”

主线虽然已经完成，但副本仍在继续。

打开app里的考试界面，提示已经更新：

【考试进度：主线任务1/1；支线任务1/1】

【恭喜，你们已经完成了新生报到。从现在起，你们是正式的大学城一员了，大学城的力量即是你们的力量，你们选择的方向，即是大学城的未来……】

【煽情的话不用多说，毕竟一路走来，没有谁比你们更清楚自己心中的路。那么，为什么不回宿舍看一看呢？那里或许会有惊喜。】

【叮！已自动接受支线任务：回到宿舍0/1】

【注：本任务没有时间限制，学生可在大学城内自由活动。】

几人注意到，APP一直以来的用词，也从“考生”变成了“学生”。

这场毕业考试的主线任务，究竟代表着什么？

虽然没有直白的说明，但就在报到完成的瞬间，606四人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是一股更充盈、更明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当她们再投出视野时，眼睛像被清水洗净了许久的蒙尘，一切事物都变得无比清晰、稳定、再没有了那股陌生和诡异感。

准确地说，从进入游戏以来，每分每秒都笼罩在她们周身的阴冷、危险和压抑的气息，消失了。

郭果不自觉地伸出手，尽管只是在虚空中张开了一下，但那一瞬间她却有股错觉：仿佛世界里的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思绪回笼，郭果转过头时，却发现郑晚晴也做出了和自己一样的动作。

她用的，是那只金属铸成的银色手臂。

下一秒，郭果倏地睁大眼睛：“晚晴，你的手？！！”

只见视线之中，郑晚晴的银色手臂竟逐渐显露出皮肤的肉色，然后飞快蔓延——不出十几秒，就彻底变成了正常的肉身！

张游：“这是通关奖励？”

郑晚晴皱了皱眉：“不，我……我只是动了一下念头。”

当她张开手的瞬间，一个下意识的想法像平常无数次一样从脑海闪过。但这一次，在念头生出来的同时，它成真了。

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右手手臂，郑晚晴控制它转动了几下，就像从未断臂一样顺滑。郭果小心翼翼碰了下她的手指：“真的是正常皮肤，我看到你血管了，和以前一样！”

郑晚晴皮肤偏白，手掌均匀瘦长，血管和唐心诀一样比较突出。看着淡淡的青色血管顺着指关节没入掌心纹路，郑晚晴攥住拳头：“不止如此，等一下。”

说罢，她闭上眼似乎在酝酿什么，再张开拳头时，银色流光从手臂上一闪而过。

充斥着力量感的钢铁手臂，再次出现在臂弯之下！

只需要思维，就可以控制手臂的形态？

郑晚晴确认这一事实后，其他三人也立即尝试了一下。可惜她们很快发现，只有郑晚晴能做到这一点，三人最多只是让自己视力听觉变得更灵敏，身体力量变得更大，速度更快——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太超出人类范围的事情发生。

“还好，我差点以为我们要变成上帝了。”

郭果拍了拍胸口，遗憾中不乏庆幸。

“上帝”虽好，但如果要比较选择，她还是更想当个普通人，在现实世界里正常生活，而不是在一个异度空间当万能的造物主。

说到这里，郭果也抓紧时间将自己在投映室看见的幻象告诉了其他人。

她们已经基本共通了档案室内的所见所闻，将所有信息串联到一起，大学城的背景就已经露出了完整的轮廓。但比起大学城的过去，几人更在意606的现在和未来。

听完郭果的讲述，唐心诀思忖片刻，说：“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回到宿舍看看。”

如果她的预感没错，寝室也许是迎接她们的最后一个场景了。

随着报到完成，投映室真正的大门也出现在破裂的墙壁中间，倔强地支撑出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口。唐心诀收起马桶搋，握住门把手按下拉开，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一同涌入了四人肺部。

投映室的门外，竟然就是宿舍区？

直接省除了她们预计的跋涉过程，四人对视一眼迈入宿舍区。灰眼球老师就站在几步之外，朝她们点了点头。

虽然只有一颗眼球，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不知为何，四人却仿佛从它身上看见了一抹笑意：

“不用叫我老师，现在大学城是属于你们的。我说过，虽然过程艰难，但最终成功后，你们得到的东西会超出想象。”

“谢谢，但对我们来说，最重要和必须要得到的，是最后回到现实的自由。”

唐心诀答道。

灰眼球微微一愣：“……是这样吗？”

这似乎有些超出它的认知和思考范围，它想了想：“不管如何，还是祝你们成功。回你们的寝室看看吧，有人在那里等你们。”

*

重新回到宿舍楼，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站在熟悉的寝室门前，尽管已经被“脱胎换骨”，紧张感还是不由得涌上几人喉头。

深呼一口气，郭果勇敢地推开寝室门。

只见门内——空无一人？

整洁空旷的小两层，宽敞熟悉的寝室空间，没有任何外人的身影。确认考试信息没有提示错后，四人还进来找了一圈，却连个火柴人都没看见。

“难道又卡在某个角落里了？”

郭果开始翻找犄角旮旯，一抬头撞到了抓娃娃机边角：“哎呦！哦我忘记了，现在我都感觉不到疼了。”

她揉揉头起身，动作却忽然一顿：

“咦？你们快来看看！这里面是不是多了个东西？”

三人闻声赶来，果然在抓娃娃机的机箱角落，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小玩偶。

如果她们没看错，这只顶着两条麻花辫，穿着工装的玩偶，还正在气鼓鼓地看着外面。

莫非……

玩偶被机械手甩到娃娃机出口，掉出来的刹那，一股焦油烟味腾地窜起，一名十七八岁的麻花辫少女抱臂站在地面上。

见女生板着脸，明显有点下不来台的模样，张游咳嗽一声给对方台阶：“这机器不太好使，总是会乱启动。”

“是啊。”麻花辫女生幽幽道：“如果你们没回来，我就要在里面待到地老天荒了。到时候大学城就会发现，它们的家电和手机再也不会生产了，因为我被一台娃娃机抓走了！”

“……”

郭果反应过来：“你就是、那个王——”

女生伸出手，上面套着一双厚厚的劳保手套：“第一次见面，你们好，我叫王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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