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洲内的子民，尤其是有天赋的超凡者，是每一位神座都要做的事情。

　　当年女皇愿意为费舍尔出面。

　　如今白术先生也一定会为宋慈出手。

　　片刻后，大都监狱所的职官们赶来，把簸坐在小巷里的麻袍圣裁者扛走……这些家伙们在经受了炽火焚身之后，身躯毫发无损，但精神却是被灼至枯干，一个个眼神空洞。

　　宋慈目送这帮家伙们被带走，心底还是有些不安。

　　他刚刚看了相关档案，叉腰感慨道：“不敢相信，这帮家伙竟然都是东洲人……大都到底还有多少光明信徒？”

　　和长久基金会这种“极端组织”不同，光明城的教会信仰是议会所允许传播的。

　　他们的信徒遍布五洲。

　　夫人柔声道：“我这就联系白家……”

　　“不必。”

　　顾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已经联系到‘那位’了。”

　　除了褚灵，几人俱是一楞。

　　联系神座……在他们看来，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情。

　　即便是当中地位身份最高的陆南栀，想见神座一面，也要面临许多麻烦。

　　白术先生如今坐镇清冢，守护东洲一洲之地，诸事繁杂，超然物外，就连长野白氏的嫡系子弟，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到一面。

　　他们当然知道，顾慎是千野的弟子，负责守护清冢陵园，有此关系，便比寻常人更容易接触到神座大人……所以先前的“很熟”，不是玩笑话。

　　可他们没想到，很熟，竟然是这么熟。

　　“咻——”

　　一缕金光，在顾慎额首之前缭绕，原先被冲破的“斗战金箍”，还残存着一缕微弱的神念，此刻金光在小巷深夜之中化散开来，化为一阵缭绕之雾。

　　那雾气中凸显出长野清冢的黄金神域。

　　以及盘坐神域中的模糊身影，老年，青年，幼年三道身影叠加在一起，神威弥漫，望上一眼，便令人生出跪拜之念。

　　“白术先生。”

　　“神座大人。”

　　几人见到神域中的身影，立即恭敬称呼。

　　就连向来冷漠的南槿，眼神也变得恭敬起来。

　　“不必多礼。”

　　神域中的身影轻轻开口：“事情我已知晓了……”

　　顾慎先前入陵之时，将北洲之行的细节都说于白术，这其中便提到了费舍尔的“不死者之秘”，当初顾慎心中便惦记着宋慈……这货毕竟拿了光明城的信物纹章，以那些圣裁者们晦暗行事的风格，想必有朝一日必定会找上门来。

　　宋慈和费舍尔的情况还不太相同，他先前已经得了“光明”馈赠的好处，甚至品尝到了神力的滋味，如果说这是一笔买卖，活鱼那边是直接拒绝交易……而宋慈这边，则是先拿了好处再说。

　　因果已成，这二字玄而又玄。

　　想要把麻烦解决，还得神座亲自出面。

　　“小顾先前对我提过你的情况。”

　　白术刻意提了一句顾慎的名字。

　　宋慈望向顾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后者则是摆了摆手，不以为然。

　　“鹦集……你可愿带着光明信物，入我陵园？”

　　白术的声音，字字句句，凛冽威严，散发出阵阵神念波动。

　　可念到鹦集二字之时，却相当柔和。

　　他抛出了橄榄枝。

　　“愿意！怎会不愿？这种好事，我当然……”

　　宋慈第一反应就是答应。

　　他知道，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

　　这是羡煞无数人的，天大的机缘！

　　入我陵园……白术先生此刻所说的“入陵”，和通俗意义的“入陵”，可不是一个意思……这是要收他入门下！

　　成为斗战弟子，圣裁者哪里还有胆量找上门来？

　　白术神座亲自出手，信物纹章的梦境自然会被清除！

　　由于两道神力无法兼容的缘故，宋慈可能会留下一个遗憾：他先接受了光明纹章的神力，此后没法成为斗战的使徒。

　　可这并不妨碍白术先生向其传授战斗技巧。

　　宋慈是天生的“斗战者”。

　　这世上谁不想跟随斗战身后学习战斗？

　　可说到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宋慈那个并不聪明的脑袋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千回百转之后，最终说出口的后半句，变成了一句声音低微的请求：“白术先生……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不去您的陵园可以吗？”

　　“鹦集！”

　　此言一出，陆南栀惊怒：“你在胡说什么？”

　　宋慈默不作声，只是低下头来。

　　他想留在大都。

　　他想留在夫人的身边。

　　夫人于他最困难时，伸出了一只手，从那一刻起，他便在心中发誓，此后要守护在夫人身边，成为大都最坚固的壁垒！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光明城的“指引之梦”，无法动摇他……白术先生送到面前的那份大机遇，比“指引之梦”更加诱人，可依旧没有让宋慈动摇。

　　此言一出，金雾缭绕的黄金神域忽然安静下来。

　　一片金光蒸腾之中，没人看得清白术的神情。

　　顾慎神情复杂地瞥了眼宋慈。

　　这小子……

　　那可是斗战抛出来的邀请啊！

　　在东洲，这真的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机缘！

　　“白术先生……”

　　陆南栀连忙开口，请求道：“您千万不要动怒，这小子脑子糊涂了，我这就让他立即动身。”

　　“呵。”

　　神域中，传来了一道很轻的笑声，听上去没有丝毫怒意。

　　白术的声音依旧柔和：“宋慈，你放心好了，入我陵园，不会耽误太久……我替你拔除‘纹章’，消去光明托梦，你便可以动身返程。”

　　宋慈拒绝了光明，也拒绝了斗战。

　　这种事情，每个神座的态度都不一样。

　　光明城的那位，会试着在梦境之中，施加指引，直接在精神层面完成指引“目的”。

　　可白术则不同。

　　他不会强求。

　　只是，在得到了回复之后，他对宋慈的称呼已经变了，先前是温和称其“鹦集”，如今……已重新变成了名字。

　　他的态度依旧温和，只是这细微的措辞改变，便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陆南栀听到这里，便知道木已成舟……

　　“就在近日，白小池会派人前来大都。”白术柔声道：“白家人会来接你，到时候，你持信物随他们一同入陵即可。”

　　说完之后，这片黄金雾气，便在小巷之中散去。

　　“鹦集！你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吗？！”

　　陆南栀罕见地动怒了，她重重一巴掌拍在宋慈肩膀上，后者不躲也不闪，只是嘿嘿笑了笑……不过做出了这种蠢事，他也不敢抬头，只是耸拉着脑袋，傻乎乎笑着。

　　“知道啊……”

　　宋慈没敢看夫人，也没敢看顾慎，只是偷偷瞥了眼陆南槿。

　　他声音很低，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小顾帮我找来的大机缘，被我拒绝了。”

　　“……”

　　看他如此模样，陆南栀也不好再斥责什么，只是望向这个蠢货的眼神，变得有些心疼起来。

　　她当然知道，宋慈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是为了自己。

　　“如今大都一片安宁，东洲前所未有的太平……我已成为大都区的议员，整拢江南四区，势在必得。”陆南栀声音沙哑，“你何必非要待在大都？遇到如此机遇，你更应该尝试把握，那是属于你的造化！”

　　“您说得对。”

　　宋慈依旧是咧嘴笑了笑，不反驳什么。

　　“你如此选……难道不会遗憾吗？”

　　“……”

　　错过了这个机会，他会觉得遗憾吗？

　　他当然觉得遗憾。

　　只是……比起遗憾，他心底更多的，是释然。

　　一直以来，他的梦想都很简单，以前是收服诚心会，后来是见证夫人成为大都第一人……现在这些事情都完成了，他只想留在大都，履行守护之诺。

　　小巷内的气氛静默了片刻。

　　宋慈肩膀，被一人轻轻拍了下。

　　“姓宋的。”

　　“你跟我来一下。”

　　拍他肩膀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南槿，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抱着木刀转身离去，在这熟悉的老城区街巷内兜兜转转，重新找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幽暗角落。

　　“小陆？”

　　宋慈怔了怔，望向夫人，在被后者凤眸怒瞪了一眼之后，连忙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原先的小巷，便只剩下了陆南栀，顾慎，褚灵三人。

　　夫人看着火海散去的巷子尽头，空气中却弥漫着阵阵焦糊气息，她的神情并不好看……

　　这个憨货，怎舍得回拒这千载难逢的机遇？

　　一想到宋慈先前的回复，陆南栀便一阵遗憾。

　　许久之后，她认真问道：“小顾，你与那位关系很好，鹦集他……还有机会吗？”

　　“恐怕……没有了。”

　　顾慎摇了摇头。

　　他坦诚说道：“其实在成为神座之前，白术先生便很欣赏宋慈的战斗天赋，只不过这种事情……既然白术先生主动提了，便不会再有第二次。”

　　天赋再好的超凡者，也不值得神座接二连三的请求。

　　“可惜了啊。”

　　陆南栀心痛惋惜，喃喃说道：“昔日我伸手救他，便是不愿他成为笼中雀，城中鸦，心想或有一日……他可成为翱翔五洲之上的白鹦……”

　　“夫人，因果造化，谁都说不准的。此时之遗憾，未必是遗憾。”

　　褚灵开口了，她安慰道：“宋慈这辈子还很长，或许他的未来，没那么简单。”

　　说着这番话时，夜风吹过。

　　褚灵的红白古服在小巷间摇曳裙锯。

　　她的目光穿透小巷，望向层层墙壁之后的宋慈。

　　命运金线从指尖悄无声息地流淌而过……

　　她用占卜术望去。

　　宋慈的命运被一片迷雾笼罩，看不清确切未来，这是与“火种”纠缠才会产生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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