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枚火种如何处置……是你的事情。”

        图灵的回答出乎顾慎意料。

        顾慎有些诧异地望向身边人。

        “怎么，我又不是火种的主人……这些年我所做的事情，看似是在挑选火种的‘继承者’。”

        图灵笑了笑，道：“但其实火种永远都是自由的，没有人可以真正安排它们的命运。如今交付到你的手上，也只是希望你能妥善处置好这三枚火种。”

        顾慎可以选择留在自己手中，慢慢参悟。

        也可以选择将其分享出去。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顾慎点头，眼神中有感激之色。

        图灵先生的这尊分身，坐镇时间道场多年，如今愿意将这三枚火种的安置权交给自己……便说明他已经认可了自己。

        “这三枚火种，我定会妥善处置。”

        顾慎深吸一口气。

        “很好，有伱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图灵笑了。

        顾慎注意到，此刻的图灵，身上散发的辉光如涟漪一般扩散。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图灵先生的这尊分身，在时间道场内坐镇了多久？

        外面的世界过去了六百年，道场里的时间又过去了多少？

        “一饮一啄，皆有天定，动用古文之术，必然需要付出代价。”

        “分身术和传送术，都是极其消耗寿命的术法，历史上形形色色的‘我’，所踏出的每一步，所留下的每一笔，都是当年星舰共同体赋予我的幸运。”

        图灵望向顾慎，呢喃道：“我本以为，五十四万年的寿命很漫长。但如果把这些时间，用来推动一整个文明族群的‘进步’，那么一个人的五十四万年，其实很短暂……接下来的返程之路，我可能没法陪伴你继续走下去了。”

        顾慎怔住。

        这台词他不久之前才听过！

        “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要死了。”

        图灵笑着怒骂一句，道：“只是这尊坐镇时间道场的‘分身’，如今已经完成了使命，我要遣散这具躯壳，来避免大量命数的溢散……”

        微微停顿一下。

        图灵挑眉，在此刻忽然恢复了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傲然道：“我这样的人，怎么会这样死去呢？虽说剩下的寿命余额不多了，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瓷的，放心好了，我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很好！”

        “……”

        顾慎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了。

        只不过他望向身旁的图灵先生，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这才是自己认识的图灵！

        “对了，既然你决定为这几枚无主火种选择新主，那么就将爱之火种，交付给褚灵吧。”

        图灵缓缓开口。

        这是他交代的最后一件事。

        “褚灵是我以‘爱之主’为模板所缔造的AI生命，她的存在便和爱之火种的‘幻梦’一般。”

        图灵低声道：“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在现实世界中拔出那把‘熄火之剑’，那么爱之火种复燃，褚灵便有了躯壳，也便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其他火种的归属我可以不管，唯独这枚火种的归属，我需要插手。”

        五洲世界想要建立一片新的【深海】，就需要为【源代码】找到一片无垢的精神海域。

        而爱之火种便是最好的阵列盒。

        “这件事情，无需您嘱托。”

        顾慎神情郑重说道：“哪怕没有见到您，这枚爱之火种也一定是属于褚灵的。”

        这不仅仅是顾慎的期望，更是爱之主的意志！

        “没有人比褚灵更适合这枚火种。”

        顾慎给出了自己的承诺：“我向您保证，我一定可以将那把‘熄火之剑’拔出王座，让这枚火种复燃。”

        “哦……这么有信心？”

        图灵笑着开口。

        “当然，在梦境中已经做过一次的事情，再来一次……又有何难？”

        顾慎声音平静，但极其自信。

        而这一次。

        不再有回应。

        那包裹着图灵先生的淡淡荧光，在虚空之中溢散，顾慎面前的虚空重新化为了千万片镜面，倒映着此刻如稚童般的自己。

        整座时间道场，变得空荡，孤寂，冷清。

        顾慎伸出一枚手掌，触碰图灵先生在时间道场留下的那道古文阵纹，青光翻涌，将他淹没。

        很快他便来到了那艘熔铁之主遗留残落的星舰之前。

        这艘星舰通体漆黑，犹如长剑一般，甚至没有初始号宽阔巨大，但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

        看得出来……这艘星舰是“残次品”，当年的本体应该是在超巨型风暴中被拦腰摧毁了，于是只剩下这数百米的舰尖部分。

        图灵先生花费了漫长时间，完成了对这艘黑舰舰尖部分的修补。

        这不是再是一艘舰，而更像是一把剑！

        顾慎的精神入主星舰，漆黑虚空被幽暗光焰所点燃，他看着那属于上个文明时代的遗物，一点一点亮起光火，内心燃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图灵先生在驾驶舱内部放置了不少图纸，以及日历，这艘残次星舰内部像是一本史书，只要用心观察，就能看到艾伦图灵这个男人漫步时间长河留下的足迹。

        图灵是旅行家，写下了厚厚的游记。

        而顾慎，则是那位幸运的翻阅者。

        “星舰……启动。”

        顾慎的声音在虚空中点燃，这艘漆黑星舰瞬间暴射而出。

        坐在驾驶舱中的顾慎留下一缕心流之力，在主舱内控制飞艇行进。

        这里是【旧世界】尽头，理论上来说，直接调转舰尖进行返程，是最“短”的路线，但顾慎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的心中隐约有预感。

        最“短”之路，未必最“快”。

        【旧世界】的虚空是不连续且断裂的，当年顾长志先生从时间道场离开，返程路上遭遇了超巨型风暴的袭击……或许自己的预感与此有关，但顾慎决定绕开那条最“短”之路，他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继续向着世界尽头方向前行！

        如果说……

        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圆球。

        那么此刻的【旧世界】尽头，应该就处于圆球的某一个顶点，做出这个抉择，顾慎既是顺应内心的精神感应，也是去印证那个从未有人印证过的猜想！

        如今终于踏上了返程。

        但顾慎心底并没有因此而轻松。

        因为他知道，这趟返程之路……恐怕要耗费很长时间。

        虽然顾慎在梦境世界中，参悟了旅者族群的【门户】古文，可这里是现实世界，他不可能像梦境世界那么随意开门，一旦遭遇风暴，自己将不会有重启的机会。

        顾慎现在很想知道五洲的战争进行到了何种程度。

        但这段返程之路，他知道自己急不得。

        他将一缕心流之力，留在主艇驾驶舱，剩下的八缕心流之力，则是尽数分配到了时间道场之中。

        顾慎决定唤醒时间道场中沉睡的老师，师姐，师兄，以及锈骨先生。

        ……

        ……

        北洲，牯堡战场。

        这座昔日的咽喉之地，已经不再被称之为要塞，因为旷日持久的战争之故……牯堡破碎缺口已经成为了北洲最大的战场，乌云笼罩，当年的【伞之防线】已经彻底成为了历史，中央城选择战略性放弃牯堡要塞，后撤七十里地，重新建立新的“巨壁”。

        咽喉剜去之痛，在每一个北洲子民的心中沉淀。

        站在新的巨壁上眺望，可以看到无数沉沦的“星辰碎片”，隐隐约约拼凑成一把大伞的形状。而大伞则是被密密麻麻的阴翳所笼罩。

        旅者族群已经在牯堡战场界外扎根。

        繁衍速度极快的低阶殉葬者每日都会对这座战场发起冲锋，巨壁与伞之防线的中间地带，则是横贯着一座巍峨如山岭巨岛的宏伟星舰，初始号撑开源能护罩，与北洲陆地相衔，以一种朴实无华的方式，将牯堡要塞的缺口死死堵住。

        源能护罩外，便是所谓的牯堡战场。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消耗战”，殉葬者犹如吸血蚂蟥，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消耗初始号的“源能护罩”能源，这艘星舰的确庞大，但落困牯堡，面对无穷无尽的低阶旅者围攻，只有“枯守”这么一条道路……为了让星舰的能源足够对抗外部压力，北洲要塞的超凡军队开始介入战场，四大军团以及调查军团，在紫雨军团长和林霖的指挥之下，轮流出战，不断剿灭繁衍增殖犹如病毒狍子的殉葬者。

        这些年，战争就这么维持着“平衡”。

        平衡……

        似乎也正是【深海】最希望看到的东西。

        ……

        ……

        大雪翻飞。

        哒哒哒！

        枪火撕裂牯堡战场的阴云雪雾，调查军团的剿杀小队们鱼贯而出，陆续从源能护罩内部走出。

        如今调查军团的战斗制度，是八人一队，在中控频道指挥下，划分区域，通过小队与小队的配合，来完成日常的战场清剿任务。

        最先踏出源能护罩的为首者，乃是一位精神系超凡青年。

        他的额头燃烧着银色的竖瞳辉光，正在清查着范围数百米的超凡气息。

        【源之瞳】是最适合部署作战任务的超凡能力。

        当年跟随顾慎一同执行迷宫任务的新人李辰，正是这次日常清剿任务的指挥官，他率领五只小队，负责牯堡战场西北A区三百米范围的“殉葬者剿杀”……这个任务并不算重，如今他已经成为了调查军团七队的队长。

        由于狮醒代码的推广，五洲文明彻底进入超凡时代，调查军团的小队人数扩张了十数倍。

        他麾下有接近三百位超凡者精锐！

        【深海】对于牯堡战场的进攻……一直都是连绵阴柔之势，犹如蚂蟥吸血，打定主意做持久战。

        而中央城采取的策略就是“见招拆招”，四大军团竭尽全力剿杀殉葬者，确保初始号内部的源能运转不会接近负荷状态。

        而今日，李辰却隐约觉察到不太对劲。

        这次清剿任务，方圆地界的殉葬者密度比以往要少许多！

        按照这个进度，最多两个小时，七队就可以完成这片区域的清剿……

        “队长——”

        一道疾喝响起！

        【源之瞳】的精神链接忽然颤抖了一下，李辰身侧传来了一道哀嚎呼救。

        他瞳孔收缩。

        下一刻，阴霾笼罩的大雾忽然被一道尖锐铁刺突破，那刚刚开口的调查军团队员身躯突兀裂开，那尖锐铁刺犹如长剑将其斩切成为两半……这是旅者族群高阶超凡生命“噬雾”的尾翼，这么多年的牯堡战争，北洲战士们已经知道了旅者族群的等级分布。

        “噬雾”的身体犹如钢铁，普通的红银子弹紫银子弹无法进行杀伤！

        它在旅者族群中的地位，相当于人类文明中的“四阶超凡”，只有拥有属于自己领域的超凡者，才能在单挑战斗中，对“噬雾”进行有效杀伤！

        “旅者族群”是一个等级制度极其森严的地方。

        噬雾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接下来的进攻，将不止有“殉葬者”，还可能会伴随着更高阶超凡生命的袭击。

        旅者族群的“战斗型超凡生命”中，比噬雾等级更高的生灵，被称之为“灰龙”。

        当年牯堡被撕裂那一战。

        顾慎便操纵红影，斩杀了一条“灰龙”，灰龙的战斗力相当于人类族群中的封号……

        “退！撤退！”

        李辰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晚了：“七队所有人，撤退！”

        “嗖嗖嗖！”

        铁刺清扫雾霾，带出一蓬又一蓬鲜血，西北战场A区的队员们一边后退，一边快速清空弹匣，但却收效甚微，大部分子弹都没有打中，隐约只能看见一道极其矫健的身影在噼里啪啦声响中穿行，这只噬雾的等级极高，看样子放在“四阶”之中也属于绝对的强者！

        它在战场中大开杀戒，但李辰并没有出手阻拦。

        因为李辰操纵【源之瞳】望向更深的方向，他看到了噬雾的影子，那大概是一道接近三米高的小山。

        但这并不算什么，因为在那座小山之后，还巍立着一座十米高的“大山”。

        噬雾背后，还有灰龙。

        “噗嗤！”

        一道轻微的爆鸣忽然在李辰耳旁响起。

        那在雪雾之中不断穿行，快如闪电，一时之间如入无人之境的噬雾，身子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炸开！

        滚烫的鲜血，溅了李辰满脸。

        身为四阶精神系超凡的李辰，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噬雾……就这样死了？

        他怔怔回头，看到了一枚带着指虎拳套的拳头。

        刚刚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完全没看清那一拳的踪迹，甚至他都没看出来，那打出来的是一枚拳头！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拳头的主人竟是一个小姑娘。

        看样子瘦瘦小小的，只有十六七岁。

        小姑娘缓缓收回拳头，她站在李辰身旁，没有【源之瞳】这样的精神辉光笼罩，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超凡气息，就只是朴实无华的站定。

        黑色的披风在大风中呼啸。

        “让你的人先撤。”

        小姑娘微微歪斜头颅，揉搓手腕，浑身上下发出了噼啪如炒豆子的脆响。

        她上前一步，站在了李辰的身前，目光落在了雪雾的深处。

        “那个大家伙，交给我来搞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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