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工具7
韶音这会儿跟老计在花园里下棋。
八角亭修建得精致, 四周绿荫葱葱,并不名贵但生命力旺盛的花儿争相怒放。
两人各坐一边。
老计的手按在“象”上,半天没有动了。眉头拧紧, 怒容满面。
“……那小公子死得惨。十年寒窗苦读, 好容易读出名堂, 却连家人都保不住。自己被毁了容, 毒哑了嗓子, 原以为这样就能息事宁人, 没想到连性命都没保住。”
“爹以为这就算惨的了?”韶音抬眼, 瞥了下他的表情, 随即收回视线,好像就只是说闲话而已,“你快点啊,等你半天了。”
老计听了一耳朵的惨案, 哪还有心思下棋?将棋子一推,皱着眉头说道:“什么意思?还有更惨的?”
“那当然了。”韶音见他不肯下了, 也不坚持, 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语气带着不忿:“朔阳有个村子, 出了名学子, 跟刚才所说的小公子境况相仿。但不同的是,刚才那小公子一家子死了, 这事就结束了。朔阳那个村子, 整个村子都湮灭在一场大火中,一个活口都没留。”
有些人, 就是这样狠毒, 仅仅为了灭口, 就将一整个村子的人烧死,上至八十老翁,下至半岁孩童,全都惨死在大火中。
“当地官员呢?”老计问道。
韶音眼带讥讽:“当地豪族将这事一力压下,连个水花都冒不出来,谁伸手谁死。官员能怎么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放肆!简直放肆!”老计登时怒极,手里的棋子被他硬生生捏碎,散成几块掉落在地上。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世道艰辛吗?他知道的。只是,平时没有人在他跟前说起,他便满脑子养兵,打北戎。
今时被女儿在耳边念叨了一桩桩惨事,顿时勾起了他的怒气与不平,恨不得提刀冲去,将那些不仁不义之辈统统砍了!
韶音轻哼一声,把玩着棋子,说道:“我听到的时候,简直不信是人能干出来的事。”顿了一下,“直到我做了那个梦,才知道有些人的狠毒,是常人没法想象的。”
有人能为了名声,为了家族利益,为了银子,视人命为草芥。也有萧寒煜这样的,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坑杀十几万人。
“哼!”老计彻底没了下棋的心思,扔了手里的棋子碎末,拍拍手道:“那畜生呢?”
一想到这样狠毒的人,竟然是女儿枕边的人,老计便忍不住满腔的杀心。
“大人,姑爷请小姐过去。”正在这时,下人上前来禀报。
韶音偏头看去,说道:“知道了。”
下人退到一边。
韶音才看向老计,笑着说道:“我把他锁在院子里了。他之前不是对我不好吗?在他伏法之前,我得找回点利息。”
老计心疼女儿,能理解她不甘的心情,点点头道:“你尽管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阉了他,也有爹在后头给你撑着!”
“有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韶音笑着起身,伸了伸懒腰,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走下台阶,往客房的方向去了。
下人随在她身后,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做得很好。”韶音赞道。
下人见她没怪罪,便知道差事没办坏,放下心来。
两人往客房的方向走。而此时,被禁足在客院的萧寒煜,正在沉思。
事情不对劲。
不论是计将军对他下的狠手,还是计鸾音的过分嚣张,都不对劲。
他们对他的态度,为何这般反常?而且,居然敢软禁他!他们有什么底气如此?
萧寒煜不愿意怀疑,这些跟那封密信有关。可是,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他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祈祷,这些都只是计家的大胆,跟那封密信无关。
他坐在窗前,手指轻敲桌面,微微抿着薄唇,眼神深沉。
单看侧脸,真是冷峻极了,英俊得叫人腿软。
“小姐。”院门外守着的下人,纷纷行礼。
萧寒煜自然也听到声音,神情微动,站起身,往外走去。
“听说你想见我?”韶音背着手,笔直修长的双腿迈着肆意的步伐,溜达进了院子,眉头高高挑着,神采飞扬,“想好怎么讨好我了?”
萧寒煜一哂。
她还是从前的样子,脑子里除了他,就没有别的东西。
被人这样一心一意地惦记着,即便萧寒煜十分不屑,却也不禁扬起下巴,神态优越。
“想好了。”他微微一笑,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王妃里面请。”
不就是讨好她?对付这样没脑子的女人,简直轻而易举。
韶音微带惊讶地看着他,随即负手走进屋里:“好,我倒要看看,王爷打算如何讨好我。”
没有人稀罕他的讨好。但他总不能享受了别人的真心,却什么也不付出。更何况,他是前脚享受,后脚践踏。
她悠哉悠哉地走进屋里,视线扫视一圈,落在了窗前的桌上。桌上有茶水,瞧着还在冒热气,可见他刚刚是坐在这里的。
脚尖一转,她大步走向桌边,大马金刀地落座,而后抬起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眸:“王爷可以开始了。”
萧寒煜低低一笑,垂下眼眸,执壶为她倒了杯茶:“王妃请用。”
韶音瞧了瞧那杯茶,没动,懒懒掀起眼皮:“然后呢?”
萧寒煜眉头微挑,低沉的嗓音响起:“王妃不满意?”
啥玩意?!
看着他已经暗沉下来的脸色,韶音愕然睁大眼睛,他该不会以为,这就算讨好她了吧?
不是吧?他不是真的如此自大吧?
“你父将我重伤,肋骨断裂……”萧寒煜语气低沉,面带不悦,陈述着他们父女的罪状。
刚开了个头,就被韶音打断了:“什么断裂?”
萧寒煜一噎。他骨头裂了!往重了说,断裂有何不可?见她斤斤计较,心中不免多疑,她该不会早就担心他问罪,故而把断裂说成裂?
他怀疑得有理有据——当时,他清楚地听见一声脆响!
“本王说是断裂,就是断裂!”他加重语气,目光威严不可违逆,随即又道:“而你,本王的王妃,居然敢对本王抽鞭子,以下犯上,不可轻饶!”
他掷地有声,正气凛然,仿佛任何宵小都应该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然而,韶音仍旧随意地靠着椅背,坐姿都没有变换一下,此刻不正经地笑了笑:“王爷说什么?你我夫妻之间,有个小口角而已,怎么就以下犯上了?”
“还是说,王爷打算说出去,让人定我的罪?”她倾身向前,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忽而眉眼弯弯,一手掩口,笑道:“这可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王爷怎么能对外说呢?还要不要脸了?”
萧寒煜听到倒数第二句,就觉得有些耳熟。待听到最后一句,直是黑了脸!
“牙尖嘴利!”他神情郁怒,极是不快,看上去像是要拂袖走人。不知想到什么,他强忍下了,又变成了正经的样子,“即便你父女对本王十分不敬,但本王不准备追究。难道,这还不算本王的讨好?”
他一手负在身后,下巴微扬,做出睥睨姿态。只可惜,他眼神暗含忍气与不快,使他看起来不仅不威严,反而很是可笑了。
于是,韶音靠回椅背,笑得花枝乱颤。
“好,好。”她拍起掌来,“这个笑话讲得好,我很喜欢。”
她明明被他逗笑了,应该算是讨好了。可是,听听她说的什么话?萧寒煜脸色漆黑。
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气得直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就是个混不吝。
他不跟她一般见识。
“你开心了?”他垂眸看着她问,“这算是本王的讨好了罢?”
韶音停下拍掌,两手扶在椅子两侧,大爷似的坐着,抬眼敷衍地道:“行吧,这次算你过了。毕竟,王爷没讨好过人,一开始生疏不要紧。”
她说着,翘起两条腿,搭在桌沿上,做出极不优雅的姿势:“接下来呢?王爷不会就准备了这一点儿吧?今天还很长呢。”
说着,她一手搭在眼帘,作势往窗外看去,瞧了瞧日头。
然后转回头,笑吟吟地望着他。
萧寒煜哪有心情跟她纠缠?沉下脸,喝道:“你够了!”
话落,韶音也沉了脸。
收回双脚,按着椅子扶手起身,手指摸上了腰间缠着的鞭子:“萧寒煜,我是给你脸了?你以为你有的选?”
“从前我挖空心思讨好你,给你煲粥,给你泡茶,讲笑话逗你,听到有趣的事就拿来给你说,得到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你以为一杯茶就完了?”
她握紧了鞭子,目光像狼一样,紧紧锁住了他:“从前我怎么对你的,你也要怎么对我!全都要做一遍!”
萧寒煜气得头顶快要冒烟,怒声道:“你煲的粥,本王没喝过!你沏的茶,本王没饮过!”
“你讲的笑话,本王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你总是跑到我面前叽叽喳喳,本王只觉得厌烦!你听懂了吗?你以为的讨好,是在浪费本王的时间!”
呵。
“所以,你果真是不喜欢我的?”韶音斜眼看去,“那你为什么娶我?”
萧寒煜不期然听到这句,不禁一怔。随即,莫名有种头皮发凉的感觉。
他怎么觉得,他的王妃变聪明了呢?
“你少扯开话题!”他喝道,“计鸾音,你太自以为是了!你自以为在讨好我,其实是在给我添麻烦,我从来不想要你的讨好!”
“那是你一厢情愿,本王从不欠你的!”
他掷地有声,理直气壮极了。
然而韶音却摸出鞭子,咯咯笑了起来。一边抖开鞭子,一边说道:“萧寒煜,我是在跟你讲道理吗?”
“啪!”她一鞭子抽在他脚边,“我不是在跟你讲道理。我是在跟你说,讨好我。像我之前讨好你一样,讨好我。”
“如果你非要求个公平,那也可以。”她扬了扬眉头,“从今天开始,你煲的汤,我也不喝。你泡的茶,我也不饮。你讲的笑话,我一次都不会笑。你打听来的趣事,我只会皱着眉头嫌你烦。”
“我会嫌你皱眉不好看,嫌你说话太冷硬不好听,嫌你脸上总是没个笑脸像哭丧的一样,嫌你笨手笨脚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
说完,她将鞭子收回来,一点点卷起,大有一不如意就再次甩出去的架势:“如何?王爷,这样公平了吗?”
谁要跟他讲道理?
谁要跟他论公平?
他既然嫌弃她,听她说几句话都是浪费时间,那干什么娶她?
她又没拿刀架他脖子上,他完全可以拒婚的。但他答应了,娶了她,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他就是她的夫,理当爱护她、呵护她、对她好,这是他的责任!
“无理取闹!”听完她的话,萧寒煜一脸漠然,只当她彻底疯了,才说出这些疯言疯语。他转过身,往门外走去,“将军呢?本王要见计将军!”
这女人已经疯了,跟她说什么都无用,他要跟计将军说话。
“呵。”韶音提着鞭子走出去,擦过他身边,当着他的面走出客院,然后转过身,抱着手看向他,恶意满满地道:“你又不听话。既然如此,今天的午饭、晚饭都没有了!”
说完,不去看他勃然大怒的脸,转而去看守着院子的下人们:“都把他给我看好了!不许他踏出一步!也不许任何人进去送吃的!就算有只鸟要路过,也都给我射下来,让他连野味都吃不上!”
“明天一早,我再来!”撂下一句,扭头昂首,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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