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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0、强盗(1/1,4K)


智慧海中,湖波翻腾。

    那铺满湖面的赤色渐渐淡去。

    夜空将湛蓝的湖波映成漆黑。

    一头头猊兽甩动着浑身毛发上的水珠,爬到了岸边,聚集在大石头旁安坐的苏午周围。

    它们遍身的伤疤多已愈合,从伤口里生长出的荧荧绿眼,因为此下在智慧海中沐浴过后,也都纷纷消失无踪。

    一头头或如小山一般高、或有狮虎一般大的猊兽头颅伏低,以鼻尖亲昵地触碰苏午。

    苏午念头微动,脚下已经沉寂下去的劫影中,大化本源又汹涌漫溢了出来。

    群猊便一个个地凑在那劫影里流淌的大化本源溪流边,伸出舌头舔舐着大化本源。

    “多吃一些,这么多年过去,你们想必也是饿坏了。”苏午揉了揉一个狮虎般的猊兽巨大的头颅,笑着说了句话。

    他放任群猊们吞吃本源,自顾自地言语着。

    他的每一句话都被群猊们听进了心里去:“你们在密藏域诸地游行,可曾见过你们的祖猊?

    它已成长到‘诸生诸死诸年之龙’的层次,自身已然不可能消解于本源之中,它的碎片必然散落于密藏域诸地。

    你们此后若寻到了它的碎片,记得将它的碎片带到智慧海边。”

    群猊们专心致志地舔舐着大化本源,耳朵则在苏午言语的时候,悄悄竖立着。

    随着苏午说过话,猊群里便有猊兽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一座小山般、生有三目的巨猊走到苏午跟前,它低下头颅,胃部抽动良久,张口吐出了一只巨大的指甲,那指甲的大小,竟与狮虎般的猊兽相差不多!

    苏午看着那片指甲,确认它就是曾经护持自己的祖猊――龙猊来福。

    巨猊吐出那块指甲后,就把头伸到了苏午跟前,苏午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很是受用地哼唧了几声,转而又去溪边饮用大化本源。

    在它之后,猊兽们排着队向苏午吐出一块块龙猊来福的肢体碎片。

    或是一截指甲;

    或是一块鳞片;

    或是一片血肉;

    或是须发、眼睛等物。

    这些碎片散溢着密藏本源、苏午、精莲怒火的气息,苏午的气息在其中占据主导。每一块碎片都是有形而无质,似乎随时都能溶于四周奔流的密藏本源中,但因它自身具备的某种特性,则能抗御密藏本源对它的同化,保持住自我的形体。

    ――猊兽们将祖猊来福吞入腹中,与外界隔绝,亦保护住了龙猊来福的残肢,使之仍能在数百年后,与苏午见面。

    来福是苏午以神灵本教‘笃本修行’的方式,修炼出来的龙本。

    但苏午从未饲喂过它活人的血肉、器官、性灵,甚至不断为它祛除自身的杂芜、被污染的密藏本源,是以它仍旧保持了天性,未曾在成长过程中化为厉诡。

    龙猊的碎片围着智慧海边,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某种活性在它有形无质的残肢里流转着。

    苏午取来了一根漆黑的大骨头,他将大骨头竖立在自己身畔,旋即以意勾动大化本源,将遍地散落的龙猊碎片都席卷起来,在自己脑后一圈一圈地盘转开来!

    诸般碎片在他脑后不断盘转,渐渐隐没于那意与大化本源交融的洪流中。

    水波倾动。

    一具残缺的、身躯只有百余丈、独眼、无角、单臂,模样怪异丑陋,又让人望之毛骨悚然的‘猊兽’渐渐从那水波下浮现出身形!

    “呜――”

    它张着磨盘般大的血红独眼,望着身畔的苏午,发出一声委屈地呜咽声。

    来福就此被苏午拼凑出了残缺的身形!

    苏午看着将残缺脑袋凑近过来的龙猊,面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他摸了摸对方裸露在外的鼻骨,轻声说道:“能够活过来就好。

    你的身躯可以慢慢恢复。”

    “呜呜……”龙猊还是低声呜咽着。

    在呜咽声里,渐渐闭上了眼睛。

    它渐渐沉睡在了那意与大化本源交融形成的洪流里。

    苏午拍着它的脑袋,在它睡去后,以意包裹了龙猊残缺的身躯,将之收拢在自己眉心轮中。

    他收起插在地上的那根漆黑大棒骨。

    群猊饱食大化本源后,原本瘦骨嶙峋的身躯,也一个个变得饱满起来。

    苏午与它们作别,送它们伏行各地,带来更多的、散落在密藏域各地的龙猊碎片,以及或被禁锢、或被以密缚法门重新修炼的其他猊兽。

    黑暗笼罩下的密藏域,暗流渐起。

    回到伦珠家的苏午,果然带回来了几颗银粒子。

    旦增看着手中不到指甲盖大的三颗银角子,一时间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他从未见过黄金、白银这般贵重的东西。

    当下密藏域内,虽已出现银币、金币,但流通性并不强――占据了密藏全域八九成人口的农奴们,日常生活中却是连一枚银币都拿不出来的,他们更习惯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

    不过,这也不妨碍旦增喜欢手里亮闪闪的物什。

    他将手里的几颗银粒子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看,一边询问苏午如何辨别白银的真假,并用学来的方法,当场现在几颗银粒子上试验。

    当旦增借着门外的微光,看到银粒子上的牙印时,他满面抑制不住地笑容。

    他抬头看了看蹲坐在门槛边的高大身影,犹豫了一下,把三颗银粒子还是还给了苏午:“这是你的。你可以用这些钱,买牦牛,买马,找我们的头人买田买地!”

    说起牦牛、马匹、田地这些东西,旦增眼里满是希冀的光芒。

    拉姆哄睡了伦珠,也坐到了丈夫身前,小声向苏午建议道:“智慧海边的水草很嫩很美,那是属于‘香巴朵’领主的草场。

    查旺村的头人‘朱旺’,是香巴朵领主的手下。

    你可以和头人商量商量,请他去和香巴朵领主谈谈,从智慧海边买下一块大草场,用来放牧。查旺村北山坡下的田地最肥沃,那是朱旺头人的,你要是买田,就买那里的田――”

    “这几颗银粒子,按照你们说的办法去花,却是买不来田,也换不来地的。

    几颗银粒子更可能被头人和香巴朵领主的人夺走,然后你们一家人全被杀死。”苏午摇了摇头,向拉姆与旦增如是说道。

    二人闻言都有些吃惊,有些害怕。

    他们因为苏午言及自己会被头人、领主杀死而害怕,却想不通头人、领主为何要杀死自己。

    “为、为什么?

    我们拿钱去买田、买地,为什么他们不卖给我们,还会杀掉我们?”旦增瞪大了眼睛,向苏午问道。

    苏午笑着道:“因为我们不具有和他们平等交易的资格。

    就像你拿了十个银粒子,遇到一伙强盗。

    强盗会因为你给了他们五个银粒子而放你走吗?”

    旦增、拉姆闻言都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儿,拉姆低声道:“我还是伦珠那么大的孩子的时候,听说过有人遇到了强盗,那伙强盗以前经常在‘昌多山寺’周围到处打劫,每次昌多山寺办过了法会,人们从昌多山寺离开的时候,那一伙强盗就突然出现了……

    旦增,你拜过昌多法会吗?

    法会上的佛爷,会给人们分发免费的药丸,可以医治百病……”

    拉姆说着说着就偏题了。

    旦增拧紧眉毛,还在思索着苏午提出的问题。

    他想了很久,抬头看向苏午,道:“如果……如果我是强盗,我能抢走一个人身上的所有银粒子,为什么还要给他留下五个?

    你是想告诉我们,头人、香巴朵领主,都是强盗一样的人……”

    苏午含笑点了点头。

    旦增也沉吟着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旋而又有些失望:“那不是说,有钱也花不出去吗?”

    “想要把钱花出去,首先得能有护住自己钱财的能力。”苏午向旦增说道,“你先前还说过,黑黑寺的僧人要过来,带走村里的哑女、盲女,令她们奉献自身,成全黑黑寺的僧侣――助力黑黑寺的僧人做一只法器出来。

    阿姐――伦珠现下不哑也不盲了,你预备请头人把伦珠的名字从名册里勾去。

    你还想到了,带着我一起去和头人商量,头人更可能同意你的请求。

    你缘何会觉得,带着我去和头人商量,头人会同意你的请求?”

    旦增看着苏午,憨憨地笑着,一边笑,一边用手臂比划着:“你很高,很强壮,像是赞普一样!

    现在你又会说话了。

    带着你去见头人,头人看见你这么高这么壮,像赞普一样的男人,他可能会害怕,他害怕了,就会同意我的请求了!”

    当下旦增言语里的‘赞普’,即‘伟丈夫’之意。

    非指苏午像从前的赞普王一般。

    苏午面上笑意更浓。

    旁边的拉姆看到苏午面孔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警醒的感觉。

    好似眼前这个人会诱骗自己的丈夫去做某些不好的事情一般。

    但她已经点头同意对方住在家里,对方当下又未做真正危害她家的事情,她也只能暂且压下心中莫名的感觉。

    苏午道:“长得高高大大,或许会叫人第一眼看上去害怕。

    可这终究只能吓唬人,无法真正制止住别人。

    头人手下一定有几个打手,他看我害怕,纠集几个打手过来,那些打手也会因为我长得高大,而畏惧于和我动手吗?”

    旦增思索了一下,摇头道:“不会,他们人多,他们有刀子。”

    “所以你的办法成功概率很低。”苏午道。

    旦增顿时苦恼起来。

    他本是和苏午讨论怎么去花销那几颗银粒子,却未想到话题绕到了自己的独女伦珠身上。

    现下,‘有钱花不出去’、‘头人还是不太可能勾去供养名册上伦珠的名字’,这两个难题横在了旦增面前,就是两道难关。

    “你、你有什么办法?”旁边的拉姆向苏午问道。

    “办法其实很简单。

    头人手下有打手,有刀子。

    你只要比头人和他的手下更能打,掌握有更锋利的刀子。

    这样就不仅能护住自己的财产,更能护住伦珠了。”苏午回道。

    “比朱旺头人更能打?”旦增吃了一惊,连连摇头如拨浪鼓一般,“我怎么可能――”

    “我有办法。”苏午打断了旦增的话。

    旦增愣了愣。

    随后又挠挠头,沉默不语。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要不要用这个办法。”苏午笑着道。

    旦增躲进了黑暗的角落里。

    苏午也走回角落里,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

    从门外倾照进来的月光,洒在屋门口,映出一片铺着乱草的白地。

    黑暗沉寂了良久。

    男人怯惧畏缩地声音响起:“家里的粮食,没有了。

    我们也没有更多的债可以背了。

    ――用你的办法吧。

    我还知道,有个地方、有个地方有唐人的商队来,他们有好刀子――那些钱,够买一把好刀子吗?”

    “你既然这么说了――

    钱肯定是够的,不够也得够。

    睡吧。

    明天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看看。”苏午睁开眼睛,笑眯眯地说道。

    “嘿嘿嘿……”旦增傻笑了一阵。

    第二日。

    旦增一大早就被头人叫去,给他的小儿子当‘坐骑’,去了一趟几十里外的‘则堆镇’。

    等旦增回来的时候,天已全黑。

    当天却是去不成旦增所说的那个有唐人商队经过的地方了。

    苏午陪着伦珠到处去捡牛粪,钓鱼。

    也认识了伦珠的几个伙伴。

    她的几个玩伴都是与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其中有半数以上的童子是聋哑人、盲人。

    非是伦珠会下意识地亲近与她差不多的聋哑孩童、盲人,而是查旺村农奴出身的孩子们中,有大半都是这样的聋哑人、盲人。

    ――他们亦非是天生残疾。

    而是在他们出生之际,头上就将他们的生辰呈报去了黑黑寺。

    黑黑寺的僧侣专门过来,弄瞎了他们的双眼,给他们灌了聋哑药。

    为得就是将不受外界‘污染’、心性纯洁的童子养成以后,制成法器。

    时间一天天过去。

    距离黑黑寺派人来查旺村的时间越来越近。

    旦增亦终于在某日得了一天空闲,他寻得这个机会,带上自己的一家人,和苏午去了唐人商队经常经过的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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