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长孙无忌拜访过后，徐风雷便封门闭户，再不见客。

  因他此次回返也还算秘密，故而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已经回来，在家中，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可以好好清修。

  但实际上，在清修之中，他的心神依旧是不安宁的，所有的思绪都不在自己身上……

  到了返京第三日的上午，武二丫终于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干爹，准确情报。”

  武二丫扔了一枚果子进嘴，低声道，

  “侯君集的五万大军就快到了，按照正常速度，应该会在明天上午抵达长安。”

  “到时候，有一场好戏看了。”

  徐风雷神色一凛。

  “如果正常是明天才到，那就说明，他今天夜里就会抵达！”

  “夜里，才好办事！”

  作为玄武门事变的总策划总导演，他的斗争经验可太丰富了。

  夜里好办事！

  趁着百姓都睡，守备松懈，一举拿下整座京城！

  等到大家第二天醒来，就会发现已经变了天！

  那个时候，就算不情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武二丫笑道，

  “目前长安城一切都还算正常，甚至气氛好像更加宽松了。”

  “但据我观察，金吾卫、翊卫全都提前换了防！”

  “这是真正的外松内紧！”

  “这下啊，真有好戏看了。”

  徐风雷听到这话，却是翻了个白眼。

  “什么好戏？看你干爹我的好戏么？！”

  他没好气的道，

  “这件事情，受伤最大的是就是我好不好？”

  武二丫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

  “干爹不要气，废了一个而已，剩下还有几个呢。”

  她指了指自己，道，

  “最起码，我是好孩子呀！”

  徐风雷翻了个白眼。

  “你好孩子个得儿！”

  “不气我就算不错了……哎！前天长孙无忌来，说要选新太子，呵呵，特娘的有什么好选的，不就那两个里挑一个么！”

  “我是懒得卷进去了，也全都不管了！爱咋咋地，此间事了，再修完皇陵，我就回我的磨玉山！”

  “烦都烦死了！”

  话虽然这么说，可他人却还是站了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袖，朝外走去。

  “你去哪里？”

  武二丫转脸问道。

  徐风雷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浊气，轻叹道；

  “还能去哪，去宫里找皇帝呗。”

  “这坎儿，总得迈过去，不管怎么样，承乾他都是我的好孩子……”

  “唉！”

  撂下这番话，他便迈腿而去。

  “干爹刀子嘴豆腐心噢……”

  武二丫看着徐风雷远去，哼哼道。

  ……

  太极宫。

  今天李世民不在上书房理政，而是在皇后的寝宫里坐了一上午。

  当徐风雷看到他的时候，他的手还紧攥着长孙无垢的手，神情落寞。

  “参见陛下。”

  李世民一抬眼。

  “你来做什么？”

  他声音有些沙哑，眼里充斥着血丝。

  徐风雷看到他这模样，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不准确。

  最伤心的不是他，是李二。

  “过来陪陪陛下，一起渡过难关。”

  徐风雷走入屋内，干脆直接席地而坐，应道。

  “呵。”

  李世民冷笑一声，道，

  “难关？这算什么难关？”

  “不是朕有难关，而是某些人要有难了。”

  徐风雷一时语塞，转而看向病榻上的长孙无垢。

  如今的长孙无垢，气色已然与常人无异，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我给皇后娘娘把把脉。”

  他道。

  “孙真人和丽质每天都来把脉察看。”李世民面无表情。

  徐风雷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手指搭在了长孙无垢的手腕上，闭目探查。

  李世民见状，倒也只是哼了一声，并未阻止。

  “皇后娘娘的脉搏比以前有力多了，这说明她的心脏功能在几年的温养下，已经恢复，甚至比以前更强！”

  徐风雷颔首道，

  “其他方面也与常人无异，这真是科技改变命运啊。”

  “若没有工学院和医学院的支持，皇后娘娘绝不会恢复到这般程度。”

  李世民闻言，倒也点头。

  “这确实，通过观音婢这件事，朕是真切的体会到了技术的重要性。”

  他应道，

  “曾经把这些技术和研究都视为奇技淫巧，这种错误的偏见，耽误了很多好东西的萌生。”

  “它们不是奇技淫巧，而是真正能让全天下臣民都收益的好东西！”

  “学宫由你创立，由朕大力支持，有唐一朝，各项研究不能停下脚步！”

  以前李世民还没什么感觉，觉得科技嘛，就是个新奇玩意儿，徐风雷非要搞，那就搞呗，反正他自己愿意掏钱。

  可现在，看着躺在床上的长孙无垢，看着那送来的各种辅助器具和药物，他是真明白了——

  这些东西，研究到了一定的高度，可以撼动天下，造福苍生！

  “就是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

  李世民转而又叹息道，

  “朕贵为九五之尊，掌控天下之权，金口一开宛若天宪！却不能让心爱的妻子苏醒过来。”

  “所以啊，当皇帝也没什么可牛的。”

  徐风雷收回手指。

  “我感觉快了，可能过两天，又可能就在明天。”

  他看向李世民，笑道，

  “陛下开心点，您可以畅想一下，若皇后娘娘醒来，你第一时间会想跟她说些什么？”

  李世民眼睛一亮。

  他不是个爱幻想的人，但此刻话题挑起，他脑海里的幻想自然而然的也发动了起来。

  “朕自然要把这些年的思念，这些年的熬煎，通通的告诉她。”

  李二望着长孙无垢，一脸的深情，

  “朕，真的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她说，说不尽……”

  徐风雷忽的道：

  “那您觉得，皇后娘娘醒过来听完您的倾诉之后，会如何和您对话？”

  李世民一愣。

  “这……”

  “我想，她一定会心疼您的辛苦，但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人是她心头永远的牵挂。”徐风雷迅速接话道，“我想，她一定会问您，孩子们怎么样了？您说是吧？”

  李世民在此刻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他才抬眼看向徐风雷，轻声道：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

  “朕不会做让观音婢极度伤心的事情的，朕自己也不是无情之人。”

  “逆子纵然作乱，朕也不忍杀之……”

  “唉……你也费心了。”

  聪明人劝谏，向来都是不会直说的。

  就比如徐风雷不会直接劝李世民对李承乾从轻发落，这样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他的方式是搬出皇后，借助皇后来激发李世民的恻隐之心。

  这是保住那混账小子性命的最佳方式。

  “陛下，来根烟。”

  徐风雷有些惆怅的道。

  “你小子不是戒了吗？没看过戒烟的人讨烟来抽的。”

  李世民有些讶异，但还是从怀里掏出烟盒和火折子来，递了上去。

  “烦。”

  徐风雷点燃卷烟，走到屋外猛吸了一口，而后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

  在尼古丁的作用下，他心中的烦闷稍稍好转了那么几分。

  “先前你陪朕，那这回朕陪你一根。”

  李世民却是一笑，亦是抽出一根烟来，陪在一旁点燃。

  两个都已不再年轻的男人，就这么站在院子里默然无言，吞云吐雾。

  啪。

  一根烟嗦完，徐风雷将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碎。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传来。

  “参见陛下。”

  只见一个传话太监走了上来，毕恭毕敬的道，

  “东宫传话，说是太子殿下病的厉害，想请陛下前去说说话。”

  徐风雷脸色一变。

  “太子病好几天了？”

  他追问道。

  “是，太子自三日前便发了高烧，宫里太医说好像是伤寒。”

  那传话太监低着头回话道，

  “伤寒难医，今天太子殿下的病情，或许是恶化了。”

  徐风雷颔首不语。

  “朕知道了，现在就去。”

  李世民淡漠挥手道，

  “准备驾撵。”

  “遵旨。”传话太监应声而退。

  须臾间，皇帝驾撵便停在了寝宫之外。

  “走吧。”

  李世民招手道，

  “知道你也想去，怕朕失控。”

  “其实朕没那么容易失控，对他的决断，早已再心中下好了。”

  “遵旨。”徐风雷心情有些沉重，上了皇帝的驾撵。

  ……

  东宫。

  李承乾坐在寝宫内，面前，是刚刚进来的贺兰楚石以及一众他费劲辛苦策反的禁卫将士。

  加起来，一共有十五人。

  不多，但要拿住一个没有防备的皇帝，足够了。

  “参见太子殿下！”

  贺兰楚石等众躬身行礼，神色冷冽。

  “陛下就快到了。”

  李承乾望着面前众人，目光凌厉，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你们全都潜在寝宫之外，听孤碰杯为号，一起冲入进来，不由分说，直接擒拿陛下！宫内不许携带刀兵，但无数怎么样，这么多人抓一人，赤手空拳也很容易办到！”

  “只要擒住，一切大事便定！到时候孤即刻下发圣旨，令侯君集将军进城控制长安，长安定，则天下亦定！”

  贺兰楚石等人闻言，皆是有些兴奋。

  “遵命！”

  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啊！

  只要干成这一票，荣华富贵就享受不尽了！

  “去吧，到既定的位置潜伏好。”

  李承乾挥手。

  众人皆是带着激动的心情退下。

  寝宫之内，空旷而又寂静。

  李承乾沉默片刻，缓缓起身，走到正对门处的一面屏风前，轻轻将其移开。

  五台弩机，赫然在列！

  每一台弩机，皆有连发和齐发两种模式！

  中间的三台，是齐发弩，已然安上了数枚弩箭。

  而边上的两台，则是连发弩。

  李承乾随手抄起一把连发弩，朝着门的方向瞄了瞄，嘴角微微上扬。

  “有心算无心，又用弩箭在手，万无一失吧？”

  他喃喃道，

  “不过，毕竟是将父皇置于险境了，是为不孝。”

  “这点不孝……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弥补吧。”

  正想着，寝宫之外已然是传来了一声高呼：

  “陛下驾到！”

  随着这一声高呼到来，东宫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起，纷纷迎接皇帝。

  而李承乾也是深吸一口气，打开一口大柜子，将其中一摞信件抽出，摆在了桌案上。

  他缓缓落座，神色平静。

  ……

  “免礼吧。”

  院墙内，李世民淡然道，脚步加快。

  “陛下。”

  “您后手都已经搞定了吧？”

  徐风雷跟在一旁，小声道。

  现在来东宫，跟赴鸿门宴没什么区别，很危险啊！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人家要是在房间里，一群人把你堵死！那你还真没什么办法！

  “朕需要后手吗？”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在这皇宫之内，还没有人需要朕留后手来对付！”

  徐风雷挠了挠头。

  您老人家威望是高，这一点我是承认的。

  可架不住人家万一有死士啊！

  那小瘪犊子发起狠来，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要不还是您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徐风雷再度压低声音道，

  “万一有个意外，我也好直接调兵救您！”

  他倒不是怂，而是真怕李世民太自信导致出问题。

  “呵呵。”

  李二眯眼道，

  “你觉得这东宫之内，有多少是朕的人，有多少是他的人？”

  “这东宫的一草一木，朕赐给了他，就不代表，全都属于他，听他的话了。”

  “走吧，好好看看你那个逆徒的表演。”

  他语气轻松，但轻松之中却又带着几分鄙夷和嘲弄。

  对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的鄙夷和嘲弄。

  “嗯。”

  徐风雷自然明白李世民话里的意思，心中再无疑惑，迈腿上前。

  此刻，他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准备接受李承乾反叛的事实，也准备接受李世民对他的冷酷审判！

  在奴婢太监们的一路跪拜下，两人终于走到了寝宫之前。

  门没关，里头隐隐有一道身影。

  李世民朝着寝宫外围几个角落里扫了两眼，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走。”

  “进去。”

  他背着手，踏入了寝宫之内。

  徐风雷迅速跟上。

  而此刻，寝殿内的李承乾也看到了父皇的到来，缓缓起身。

  “儿臣，参见父皇。”

  他迎了上去，恭声行礼道。

  李世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复杂，不解、困惑、愤怒、冷漠皆有。

  但最终，化为了平淡：

  “平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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