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日，美国当地时间上午九点。

　　距离美股开市还有半个小时，休市已久的纽交所就好像一座沉寂的火山即将爆发出它最为壮丽的能量。

　　今天天空湛蓝，其上只有零星几朵碎云。阳光洒落在纽约繁华的土地上，尤其是纽交所前方广场那座公牛雕塑，在光芒的映照下，反射着金属亮光，折射出其爆炸性的力量感。

　　这是纽交所的象征，亦是整个华尔街贪婪的象征。

　　纽交所前喧嚣不喜，车辆来往，人流穿梭，好像如同往常一般，并没什么不同。不远处，哈德逊河水波荡漾，冷漠而无情的自由女神像矗立在自由岛上俯视众生，始终维持着自己西方文明的光芒。

　　每天她都要迎接着无数人的虔诚的目光，但是今天，一切都变了，更多人的透过肉眼或者媒体注视着百老汇街十八号的那栋建筑。

　　尽管很多人预料在美股重新开市后，应该会迎来一波下跌，但是具体跌多少，那可就意义重大了。

　　因为此前从未出现过类似的本土受袭的情况，这件事对于资本市场的信心影响有多大就没个数了，所以，其实很多人还是在观望中的状态。如果第一天跌得不多，那就说明影响是可控的，观望的中间派就可能能稳住了。可要是第一天就出现大的跌幅，那么就很可能引起连锁的雪崩效应，后面还会跌得更夸张。

　　不说1987的黑色星期一，就一年多前，美国的互联网经济泡沫破裂，也是引起了一波美股下行，直到今日，美股已然是萎靡很长一段时间了。

　　没想到，没等来复苏的机会，倒是又挨了一波重拳，就知道美股挨不挨得住。

　　就在距离纽交所五个街区外的波音纽约办事处大楼，波音总裁兰斯·泰米尔在自己办公室的窗户前远眺远处散发着金钱奢靡气息的华尔街。

　　看似这仅仅是美股的事情，实际上，今天美股表现如何对于波音来说的影响也很大，甚至连兰斯·泰米尔都离开了总部，坐镇纽约。

　　从他的脸上看不到往日的从容，更多的未来的茫然和迷失。

　　别说他一个干实业的，就连华尔街那些整天操弄金融市场的大佬都看不明白，兰斯·泰米尔心里很是没底。

　　而且，波音现在还遇到一个巨大的麻烦，其源头就来自于九月十一日的那次撞击事件。

　　原因无他，只因为那两架飞机是波音767。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首席信息官弗里斯·海耶斯迈步而入。

　　兰斯·泰米尔听到动静，缓缓转回身，望向弗里斯·海耶斯：“情况怎么样？”

　　“安全审查已经结束了，还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未来两年，我们依旧会接受不定期的抽查，如果两年内都是正常的，那么审查才会完全结束。”弗里斯·海耶斯还补了一句：“这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最优厚的条件了。”

　　兰斯·泰米尔揉着自己的额头，他能感觉到太阳穴那边的几根筋正在一跳一跳的。虽说暂时过了关，但是两年的监察期简直是让波音如坐针毡，会极大的影响波音的发展。

　　不过，听弗里斯·海耶斯的意思，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对于事件的判断，弗里斯·海耶斯还是值得信赖的。

　　兰斯·泰米尔没有再追问有没有缩短监察期的可能性了，而是将弗里斯·海耶斯招过来，两人落座。

　　“我听说一些飞机被退订了？”

　　两人甫一坐下，兰斯·泰米尔便是开口相问，脸色极其凝重。

　　这可是一个相当不好的信号，这表明一些航司正在丢失对于波音的传统信任。

　　弗里斯·海耶斯点了点头：“涉及到不少机型，但是最为严重的是777。到目前为止，已经退订了十七架777，其中七架是200型号，十架是300型号。除此之外，还有部分777的订单处于摇摆状态，能保下来的可能性不算很大。市场分析部那边预期退订的777会在二十三左右。”

　　“二十三架？”兰斯·泰米尔嘴角抽了抽，鉴于777的单价，这二十三架的总价规模已经接近一百架737的大单子的总量了。

　　而且，在利润率上，波音777是要高于737的。也就是说，就是这一波退订，其利润损失简直难以估量，对波音这样的巨型公司都算是肉疼了，尤其是在波音正经历低谷的时候。

　　雪上加霜，不过如此。

　　“没错，这个退订的数目是相对保守的，数目大概率是比这个要高。另外，相当数量的767订单也被退了，不过，767的订单数量本来就少，所以影响不是很大。相对而言，737和747受到的影响最小。”

　　兰斯·泰米尔血压随着弗里斯·海耶斯的话语逐渐拉高。767的情况相较于757稍好一些，但也是一副江河日下的模样。原本波音还指望767再撑上十几年，榨干最后一点儿价值。现在看来，不说国外，在美国国内767的最后那一点市场寿命就要大大减小。

　　美国现在可是世界前二的大市场，另外美国本土的航司存有最多量的767，而且都是接近客运的退役期了。9·11事件或许会成为航空公司大量集中退役767的由头。

　　在767的运力缺口在出现后，航空公司可不一定会向波音公司提出新的订单，这样就会造成客户的流失。

　　在波音，民航并非唯一的业务，但是民航业务的占比很高，要是民航绷不住了，对波音来说依旧是灾难性的。

　　“你觉得如果将各大航司代表请过来开一个座谈会，能够有所帮助吗？”兰斯·泰米尔自接手波音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严重的危机。说实话，他当真是有些慌神了。

　　弗里斯·海耶斯感觉得出来兰斯·泰米尔内心的想法，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说真的，退订的事情固然很严重，但是还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在等着他们。半个小时，美股重新开市，波音的股票应该是除保险股以外跌得最惨的吧？

　　内外交困啊！

　　“归根结底，航空公司觉得未来世界民航会迎来至少三年的低谷期。如果在低谷期，现今的运力是足够的，或者通过延长某些飞机的服役年龄来适当补充小幅的运力缺失，为此购买777等新机是过于奢侈了。等撞击事件的影响完全消弭，怎么也要四五年了，到时候，他们完全可以直接购买787。”

　　兰斯·泰米尔嘴唇都在哆嗦：“他们就是在无视777这个机型？直接跳过777？那我们投在777上的钱呢？”

　　之前，随着787的项目推出，市场上无限看好这款梦幻飞机。不过，距离787正式推出还有好多年呢。因此，777就成为了787的过渡机型，以应付日益增长的运力，尤其是远洋运力需求。

　　可是，撞击事件一出，想必世界民航又得陷入好几年的低迷，运力需求增加并不明显。

　　如此一来，基本不需要购买777来弥补运力上的需求增长，现有机队在延寿处理下勉强可以撑到787。

　　787的运行成本远低于777，但是价格跟777差不了很多，这样就可以直接跳过777来换装787了。

　　对于航空公司来说，这当然是乐于接受的情况，但是对于波音来说，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殊不知，空客因为在A380上栽了跟头就摔得鼻青眼肿的。波音777的投入虽说比不上A380，但是也是成为了波音有史以来最大的单笔投入。要是航空公司集体决定跳过777这个机型，波音怕是要亏炸了。

　　实际上，航空公司对于撞击事件中的飞机是767这件事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又不是767自动导航撞上去的，767就是一个工具而已。真正让航空公司做出改变的是对未来民航发展的悲观预期。

　　因此，就算磨破嘴皮子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兰斯，还有一件事。”弗里斯·海耶斯咳了两声，他也不想一下子上报这么多令人不快的消息，但当真是没办法了。

　　兰斯·泰米尔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还有什么？”

　　“之前我跟你说过零件供应商要求拆除757的零件生产线.......”

　　“我不是说让他们再等一等了吗？”

　　“等不了了。”弗里斯·海耶斯咬牙：“757一共三十八家一级供应商，其中二十三家明确表示本月内总部必须终止757的生产，否则，他们就要重新考虑跟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了，其中包括三菱重工和Spirit。”

　　三菱重工和美国Spirit公司是波音重要的零件合作商，其中三菱重工负责机翼12段，中央翼盒11段和机身13段，美国的Spirit公司则是负责机身43段。

　　这两家公司可不是那些小零件供应商，他们的意见是不得不考虑的。

　　波音采用的是全球采购的策略，这些供应商已经是在综合各种条件下的最优解的，一旦停止合作，还真不太好找到替代。就算找到了，成本也要上涨的。

　　若是在平时，兰斯·泰米尔怕是要好好跟这些零件供应商说道说道什么叫主次之分的。可现在波音自身难保，说起话来腰板都不硬了。

　　兰斯·泰米尔恨恨道：“他们还真是会挑时候。”

　　“他们也是预期未来飞机市场会相对低迷，因此开始进行业务收缩和成本管理。757的生产线对他们来说本来就是纯粹的负担了，在成本控制的角度上，关闭生产线也是正常的诉求。”

　　“该死的，我们总部的757总装线都没有关闭，他们维持零件生产线都不想了？”兰斯·泰米尔怒吼道。

　　弗里斯·海耶斯没有接话了。

　　大家都对未来的趋势评价不高，当然要收紧裤腰带过日子。在零件供应商看来，757已经是一个完全死亡的机型了，就因为在董事会上一直拖着最后的决议就让他们每天为了维持生产线而赔钱，那绝对是不行的，尤其是在日子不好过的时候。

　　三十八家一级供应商中的二十三家集体逼宫要求波音总部尽快做出关停757生产的决议也是趋利避害的正常举动。

　　等兰斯·泰米尔稍微冷静一下，弗里斯·海耶斯小声地说了句：“要不你跟董事会提一下，在这个时候没必要跟供应商关系搞太僵，特殊时刻，董事会会认真考虑的。757嘛，本来结局就是注定了，提前一些，没有那么大的影响的。”

　　兰斯·泰米尔腮边的肌肉抖动了几下，显然是气极了，他什么时候能被如此强迫了，简直就是对他权威的赤裸裸的挑战。

　　“我.......”兰斯·泰米尔刚准备说话，门外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接着就是秘书的声音：“泰米尔先生，有一位春夏航空的秦小姐要找你谈事情，她没有预约。”

　　“春夏航空？”兰斯·泰米尔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徐苍？”

　　旁边的弗里斯·海耶斯确认道：“是的，徐苍女伴之一的姓氏就是.......秦。”

　　兰斯·泰米尔想了下，朝着门说了声：“让她进来吧。”

　　很快，门被推开，在秘书的引导下，秦心进入办公室中，在她身边跟着肖凌云和路垚。她是昨晚凌晨两点才到纽约的，只是休息了数个小时就开始正式工作了，相当辛苦了。

　　不过，秦心脸上未有丝毫疲态，相反，她呈现出一种亢奋的神情，眼中闪烁了夺目的光芒。

　　兰斯·泰米尔对秦心还算是客气，一般这种没有预约的，他根本都不会见。以秦心的身份，兰斯·泰米尔根本没有丝毫兴趣，除了徐苍。

　　“秦小姐，徐苍先生呢，他说过会来这里的跟我签合同的。”兰斯·泰米尔竖起一根手指：“十架777的合同。”

　　由于徐苍的事情跟9·11几乎完全重合，兰斯·泰米尔最近都快忙疯了，哪里有心思去关注日本那边的情况。不过，兰斯·泰米尔大略也知道日本东京那边出了空中事故，但是似乎是一个女生将事情搞定的，根本没有联想到徐苍身上。

　　“徐苍身体抱恙，由我过来代替他签合同。”

　　秦心声音落下，旁边的路垚向兰斯·泰米尔两人展示了一份文件：“这是徐苍先生的委托书，秦心小姐可以代替他行使签署权。”

　　弗里斯·海耶斯接过委托书，扫了一眼：“好像是真的，一会儿我让法务部核实一下。”

　　“嗯。”兰斯·泰米尔点点头，核实的事情让手下去办，立时换上一脸笑容，毕竟是客户，态度还是要摆好一些的：“秦小姐，要不要换个地方谈。合同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双方确认合同还需要一段时间，这里还是有些简陋了。”

　　合同这种东西动辄数十页，那肯定不是老板看，都是手下专业人员提前一条一条过了，所以秦心才带了路垚，另外还有两个顾问，专门审核合同的。

　　等合同确认完毕了，双方代表就负责签字而已。

　　合同审核的确需要些时间，光是待在这个狭窄的办公室的确不成体统。

　　不过，秦心显然不在意这些，她顿了下：“泰米尔先生，首先我需要表达一下我的歉意。刚才，我在门外等待的时候，听到你的........一些话。”

　　兰斯·泰米尔一愣，脸色有些尴尬，他刚才的确声音比较大了，而且这个办公室确实比较简陋了，隔音效果不太好。

　　“没事，跟秦小姐没什么关系，是我没有注意。”兰斯·泰米尔回忆了下，刚才好像没有提及什么太过重要的机密，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然而，秦心却是一步上前，眼睛中绽放着夺目的光辉：“泰米尔先生，很多航司在退订777是吗？这件事，我们可以帮你。”

　　兰斯·泰米尔一愣：“秦小姐，你........”

　　可是，秦心却是声音逐渐肃然：“757要停止生产了吗？这件事，我们也可以帮你！”

　　兰斯·泰米尔和身边的弗里斯·海耶斯对视一眼，接着便是听到秦心最后一句话：“不过，这两件事是捆绑的，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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