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在紫府内密谈，竟然也能被其知晓？”盘轩多少有些惊讶，尽管他深深知晓第九正统之主的威势。

铁棠负手于后，眺望万法天宫：“执掌现在正统，且他还处在人生最巅峰的时刻。

这样的实力……不负他的赫赫声名。”

噔！

铁棠迈开脚步，缩地成寸，带着还懵懂无知的三精，踏上了那条七彩虹桥。

无论出于哪个角度。

他必然要去会一会，这位天宫深处的盖代人杰，这位执掌当世，称尊浩大时代的绝世雄主。

万法天宫穹顶垂落的青纱被晨光染成淡金色，一尊青铜蟠螭香炉立在青玉案中央。

三缕青烟如游蛇般钻出镂空炉盖，在淡淡烟雾之后，显现出一道朦胧、淡雅的身影。

铁棠站在沉重、高大的大殿门前，看到了这位称尊当世的正统之主。

他坐于案台对面，面容被朦胧雾霭笼罩，唯见剑眉斜飞入鬓，眉骨下嵌着双似能吞噬星河的乌黑瞳孔，眼尾挑起时，有暗金纹路若隐若现。

眼波流转间有深紫色雾气升腾，恍若将四周都化作梦境凝缩其中。

铁棠只是凝望片刻，耳畔便响起万千魂灵的呓语。

“这是……与梦境、幻境相关的大道么？”

“难怪十三哥的《回梦心经》会与阴封域产生巨大因果。”

第九正统之主裸露的手臂上，浮动着液态般的银纹，每当手臂轻微晃动，那些纹路便如活物般游走重组，幻化出古老星图与破碎的神兽图腾。

脖颈间有一圈灰雾绶带缠绕，其上不断逸散出细碎星辰之光，坠落地面时却化作无数透明蝴蝶，彰显着霸道而又精准的绝对实力。

“他的名声不算太差，在我看来。”盘轩周身裹着罗天界域、深蓝气运、永恒气息三大屏障，须弥间飞出了铁棠紫府。

“两位尊驾，请坐！”

万法天宫的宫主，袖口拂过案面时，两樽三足葵口银茶杯便飘落在二人身前，盏中茶叶边缘，泛起细密金圈。

“这茶叶添了九转香火，是我这炉鼎提炼而成。”宫主屈指叩响炉身，惊得盘旋的青烟骤然聚成鹤形。

他执起八角鎏金壶时，腕间银链坠着的九轮道珠悄无声息，沸水冲入茶盏的刹那，却有千根冰针破雾的凛冽声。

铁棠盯着在茶汤里舒展的雪芽，咽喉被扑面而来的冷香激得发紧。

宫主右手指甲轻刮盏沿的动作让雾气扭曲，那些本该垂直上升的水汽竟凝成螺旋，将他雄俊的面容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哐啷！

案底青玉突然传来震颤。

铁棠膝头的袍角无风自动，漏进雕花窗棂的斜光里，细尘凝聚成一道七彩透明涟漪。

罗天界域显现。

眼前这位第九正统之主，细细端倪了片刻，微微笑道：“茶凉三分时……最见真味。”

“二位，请！”

他忽然将茶盏推过玉案边缘，盏底与青玉相触的瞬间，一道道暗金阵纹在案面绽开。

铁棠指尖刚触到温热的盏壁，就看见自己映在茶汤里的瞳孔正在扩散——那琥珀色的液体深处，涌动着预示死兆的紫芒。

咔嚓咔嚓~

香炉突然发出龟甲裂开的脆响，盘旋的青鹤烟影猛然撞向穹顶。

宫主垂目轻笑。

铁棠握着的茶盏骤然滚烫，杯中倒影里……自己的脖颈已现出血线。

嗡~

虚空异响。

青铜炉盖上的蟠龙雕像，双目渗出七彩云雾，将即将成型的杀机，悄然搅散在茶汤烟雾中。

盘轩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口中咀嚼着茶沫，有些含糊不清道：

“秦~尘，你也是称尊无敌的人物，一上来就动手，未免有些失了身份。”

铁棠恍然：“哦？秦尘么……这个名字于尊下而言，似乎显得有些普通了。”

“普通？”秦尘笑笑，抬起手掌轻轻一挥手。

唰~

在铁棠身侧的盘轩立刻消失不见，场中仅剩自己与秦尘二人，且周围的环境已然不再是万法天宫宫内。

四周星辰环绕，大道盘旋，璀璨星光化作无数彩带遍布幽暗星海。

“铁棠~，我的名字普通，你的名字……倒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尽管被秦尘出手隔离了自己与盘轩，但铁棠并没有多少畏惧。

“你也偷听到了我的名字？”铁棠并不知晓眼前这位第九正统之主，到底有多大的伟力。

是在自己刚刚来到这方世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还是在自己踏入云阙古城之后，对方才知晓了自己的存在。

是以尽管被秦尘直接道出了名姓，铁棠也只是微微惊讶，并不感到意外。

“偷听吗？”

“看来我在你心中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太好呢。”秦尘站起身来，背向铁棠，撑开右掌，朝着远处重重一拉。

下一息。

铁棠的心仿佛要从嗓子眼直接跳出来，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才对！

哪怕是正统之秘被人知晓，铁棠也不认为这个秘密会被另一个人发现。

还是秦尘这位……与自己相隔了不知多久、多远的一个【死人】！

大音希声，星海荡漾辰光。

一个深蓝色的星辰，被秦尘单手拉了过来，远远漂浮在二人目光所及之处。

“我何须偷听？”

“我根本早就已经认识你。”

“甚至你会去到那里，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呢。”

“如何，老乡，你不会恨我吧？”

“毕竟，这真的是一份独一无二，绝对精彩的人生旅途啊。”

砰砰砰砰……

铁棠心脏狂跳，幻化而出的肉身气血都几乎沸腾，淡淡血腥味弥漫星空。

他能理解秦尘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但却不明白它们为何会组合在一起。

“幻境？”

“梦境？”

这是铁棠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他立刻展开罗天界域自查己身，甚至还牵引出了一缕永恒之气覆盖眉心、双眼。

没有！

并没有任何道法神通存在的迹象。

“偷看别人的记忆有意思么？”铁棠还是不信。

毕竟如今的他实在太过孱弱，而已执掌正统六十六万年的秦尘，却强大的不可思议。

哪怕真身在此，铁棠也不敢确保自己能够躲过对方的手段。

“NO，NO，NO！”秦尘竖起右手食指，来回左右摆动。

“我如今也只是天尊巅峰，还没有不惊动你，直接查看你记忆的手段。

虽然我能穿梭亿兆生灵梦境，也能编织【大梦蜃境】让天尊都沉醉其中。

可你也领悟了正统之心，又有永恒之气在身，岂是那么容易迷惑？

你应该明白……自己如今并不在梦境之中。

还是说……

你并不想明白？

那就未免令我有些失望了！”

秦尘的话语，未免有些诛心，但也极大增加了说服力，使得铁棠真正明白了事实真相。

他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不理解！”

“我理解你的不理解，毕竟我在刚开始……不见得比你好上多少。

当然。

我知晓你现在心中还有防备，无所谓，慢慢你就会接受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时间太久，我都有些忘了。

哦~

是这样。

沟通就像一座桥梁，重要的不在于它的长短，而在于顺畅。

如何？

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喜，咱们好好谈一谈？”

铁棠深吸一口气，闷闷说道：“他乡就真的是他乡了，很他，非常他。

但故知却是未必，你我无论是在哪个地方，都只是初见。”

秦尘哈哈一笑：“初见好啊，多少人，多少事，都愿‘只若初见’。

再说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咱俩虽不至于如此，但也没必要搞得那么生分。”

铁棠双手环胸，面露愁色：“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你别给我搞个初见‘杀’，我都阿弥陀佛了。”

“怎么我在你眼中就这么坏么？”

“不谈这些，你若是愿意，就跟我说说来龙去脉，我自会评判真假。”

秦尘抬头望了一眼无垠星海，探手就那颗深蓝星辰送回了原来的地方。

“这里不是说话之处，随我来吧。”

铁棠有些疑惑：“你已登顶此界，连说话都怕被人偷听？”

秦尘拍拍手掌，四周环境骤变，二人从无垠星海来到了一处幽暗洞穴。

此时他才缓缓开口：“我算什么，难道你没见过命运么？”

铁棠眉头一皱：“你是说……命运在监视你？还是我？”

“那倒没有。”秦尘摆摆手：“你我还远远不够格被命运亲自观察。

但命运虽然不会时刻查看你我，却会时刻记录世间发生的一切。

你我若是在外谈话，终是埋下因果，将来可能会有被清算的一日。”

铁棠环顾四周，这里也仅仅是一条幽暗甬道，前方的洞穴尽管更为开阔，方圆也不过十丈之距。

看起来……

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禁制、神通护守。

“在这里……就能躲过命运的窥探？”他显然是有些不信的。

秦尘到了这里，似乎真正放下了一切戒备，显得极为放松。

连话语都显得有些慵懒：“这里就是……天上地下，过去未来，无垠星海，混沌虚无中最安全的地方！

无论什么样的存在，都不可能窥探此地。

这里从来也只有我能进入，也只有我在这里留下过痕迹。

当然。

现在多了一个你！”

秦尘边说边走，穿过窄小的甬道，走到了洞穴深处，伸手按在了石壁之上。

轰隆！

洞穴内刮起狂风，劲风在洞穴、甬道内来回穿梭，发出鬼魅般的呜咽。

当铁棠也走过甬道，来到洞穴里面时，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原本雄俊、魁梧、威严、霸道的秦尘，此刻变成了一位七尺高低，毛发枯黄、脸色苍白的女子。

她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七八岁，身材干瘦，远不如寻常女子丰盈饱满。

“你……”

“老乡，这就是我的真面目！”

“我从不曾在外界显露，哪怕我在外面被人活活打死，死后也不会显露真容。

就连命运——

也不知晓我的真面目！

而你。

是第一个。”

铁棠呆愣当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可他很快想起了盘轩，似乎在盘轩口中……的确未曾提及过，第九正统之主是一位女子。

“怎么样，我这个诚意如何？”秦尘虽则一副病娇姿态，可脸上却洋溢着明媚笑容，不自觉感染了铁棠几分。

“铁某何德何能，让阁下做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你的诚意，铁某愧受了。”

秦尘莞尔一笑：“何须如此，坐！”

她随手丢过来一个蒲团，自己也坐了下去，一手撑着下巴，完全不像是执掌现在正统的无敌霸主。

倒像是一位患病已久、充满忧愁的少女。

铁棠顺势坐下，也抛出了心中疑惑：“按你之前所说，你如今坐上了天尊之位，还是非常忌惮命运。

可为何……

你有自信能以变化之道瞒过命运，甚至在你死后都不会显现真身？”

“我能告诉你的有很多很多，为何你偏偏问了一个我不能说的？”

秦尘皱起琼鼻，显得有些无奈，随后解释道：“我能做到，不是自身伟力。

而是借助了此地的一件事物，至于它是什么……目前还不能告诉你。”

铁棠目光上移，落到了秦尘身后的洞穴石壁之上，那里烙印着一个极为粗浅、娇小的掌印。

但很显然……

洞穴石壁也仅仅只是外壳，并非那件事物的本来面目。

这件事在铁棠心中，算不得太重要，他也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还有其他事情……更为紧迫，也更需要对方来证实。

“那么……说说吧，你我的来源？”

当年少司命的一句外乡人，就让铁棠直接打破封印，刨根问底。

眼前的秦尘，更是直接揭开了那个埋葬在最深处的隐秘。

这无疑是铁棠目前最想知晓的真相。

秦尘单手撑住下巴，好奇地看着铁棠，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复。

“你是律师？看起来凶巴巴的，完全不像啊。”

“秦……秦姑娘，秦小姐，别闹，你我在这样的世界杀伐生存，如何还能残留过去的痕迹？”

“也对，但你不能，我却可以，我至今还记得那些美食的风味，还记得律师该是何等模样，也记得我拿到驾照后的第一次事故。”

秦尘似乎沉浸到回忆之中，脸上呈现留恋之色，铁棠感同身受，不忍打破，洞穴内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秦尘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洞穴内响起：“其实我原来也不长这样。

我可好看，可美了，哪里会如现在这般。”

“你如今……倒也不差。”铁棠到底是没说出美若天仙那等话语。

毕竟眼前的秦尘真容，的确难以匹配她那正统之主的身份。

“按理说，以你的修为实力不至于此，为何你特意要留住如今的模样？”

秦尘微微摇头，枯黄的发尾好似干草飘动。

“我也不想的，也改变不了，当然我也可以用神通掩盖，就如你之前看到的那般。

可说到底……那毕竟不是我的真容。

我真实的模样，就如你眼前所见。”

“与你的正统大道有关？”铁棠只能推测到这个地步。

否则一位执掌现在正统的天尊，移星换斗、改天换地都只若等闲，岂会更改不了自身容貌？

“准确地说……与我的正统之秘【大梦玄枢】有关！”

“什么？”

秦尘的话语，让铁棠一瞬间跳了起来。

他根本没想到，只是寥寥数语，竟然从秦尘口中听到了她自身的正统之秘。

虽然那只是一个名字，可铁棠自问，换作自己，绝对说不出口。

“何必惊讶？”

秦尘捂嘴轻笑：“告诉你我的正统之秘，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刚刚我已经说过了。

我能告诉你的……有很多很多。

正统之秘，也包含在‘很多’之中！”

“这…这…”铁棠这下是真不会了，甚至下意识开始怀疑秦尘是不是有什么不轨举动。

秦尘两手叉腰，气鼓鼓道：“虽然是我选择了你，但我其实不希望你真的出现。

你自未来而来，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能告诉我么？”铁棠能够理解秦尘的部分话语。

“我只能说，你的出现……也就意味着我现在、以及将来的举动，或许都是无用功。

否则——

你就不该出现！

但你还是来了，像是命运的安排，又或者……是我走错了路。”

铁棠仔细思索了一番，随后指出了一个他至今都无比疑惑的问题。

“倘若……你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甚至可能年代差距都没有多久。

那么……

为何会出现如今的局面？

你是第九正统，而我……总之我离你很远很远。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在那边相差无几，可为何到了这里会差距那么大。

我指得是岁月、是时光。

而且。

为何过了那么久……那边似乎依然没有多少变化？”

铁棠并没有彻底表明自己在大商的来历，毕竟若自己的到来是秦尘的安排，那她应该知晓一切。

“这个问题嘛，不难解答。”秦尘几乎没有多想，径自说道：

“蓝星与这里，我是说这个洞穴，是有某种联系的，它独立存在于世间，不与你所见过、所知晓的任何时空间，有丝毫因果。

只要这个洞穴存在，蓝星就永远存在。

你只需要明白，这里的一切……超出因果、超出造化、超出命运，超出你所认知、所知晓的一切。

而你、我、它之间的时光差距……则根本不算什么了，先天神魔之中，有一门【回风返火】的神通，想必你也掌握了几分。

这门神通同样涉及时空间变化，那代表你也有影响时光的能力，哪怕很短暂。

但本质是一样的，无非强弱而已。”

铁棠呆呆坐在蒲团之上。

不是他不能理解秦尘的话语，恰恰相反，实在太容易理解，太通俗易懂了。

以至于他不自觉发出感叹：“真相……就这么简单？”

“简单么？”

秦尘拨了拨干枯发黄的头发，柔声叹道：“当你能够理解洞穴存在的原因之时……或许才称得上是简单吧？”

铁棠愕然。

随后他轻声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也是你自己选择的吗？”

“我？”

“拥有选择，是世间最大的权利！”

“也可被称为自由？”

秦尘说到此处，埋下头颅，将身影藏进了洞穴的幽暗之中。

“而你我……都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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