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后宫女人们最不愿意提起的一个地方。

苏如锦很早就听说过这个地方,但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站在这冷宫的大门外头。

所谓的冷宫,指的并非是某一处具体的宫殿,而是那些分散在宫中各个角落,因为年久失修而被人刻意遗忘的宫殿。例如,苏如锦眼前的这座荣华宫。

“荣华宫？这名字,倒真是颇有一番讽刺的意味。昔日的富贵荣华,如云烟一般的散去,到了最后,只留下匾额上的这三个字。”

无双抬头,看了下破烂的匾额,问身后的小公公道:“颜妃就在这里头吗？”

“回姑娘的话,就在这里头。前些天过来的时候,还是奴才帮着给安置的。姑娘放心,一应东西,都是按照咱们荣华宫里的规矩来的,不曾有一丝一毫的例外。”

“把门打开吧！”

无双看了下门上的锁,锈迹斑斑的,也不像是能锁严实的样子。不过门外有侍卫把守,里头的人,想要逃出来,也不容易。

小公公上前,用手轻轻一拽,那门锁就被打开了。推开门,一股破败感迎面而来。院子外头,是皇家宫廷,一步一景,甚是美丽。院子之内,却是荒草丛生,一片狼藉。

“这院子不曾打理过吗？”

无双站在门口瞧了瞧,于荒草丛中,隐隐约约可以瞧见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但却没有让人可以下脚的地方。加上已经入秋,院子里头蚊虫也多的很,苏如锦有孕在身,无双自是不敢让她这么走进去。

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听无双这么一问,赶紧张罗着人去里头清理,好歹先整出一条能下脚的路来。

“姑娘勿怪,这院子很久都已经没人住了。这不,奴才也是临时接到上面公公的吩咐,说是那颜氏要搬进来。搬的匆忙,所以尚未来得及整理。姑娘与娘娘先候着,奴才命人将杂草清理一下,再让人点些寻蚊虫的香。

“时候不早了,动作麻利些。”无双将苏如锦扶到一旁:“着人去拿些水果点心过来,娘娘走了这么久的路,累了,也渴了。”

“姑娘放心！无需姑娘吩咐,奴才自会派人去准备。”

苏如锦一直都没有说话,她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里头。

“娘娘在看什么呢？”

“你说,她会后悔吗？”

“娘娘指的是颜氏？”

“还在苏宅时,我就听乳娘说过颜妃的事情。当年,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因为容貌出众,被当作贺礼从遥远的南边儿抬到了京城。先帝对她自然宠爱,可这宫里的女人,又有谁能够真正得到帝王的真心。她入宫不过半年,先帝便因意外认识了母妃。那个时候,颜氏心中的惶恐自然可知。”

“娘娘这么说,是在同情颜氏吗？”

苏如锦摇摇头:“算不得是同情吧,只是觉得身为女人,她后来做的那些事情,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和迫不得已。”

“奴婢还是觉得娘娘在同情颜氏。”

无双小声的嘀咕,苏如锦摇摇头却笑了。

“娘娘笑什么？”

“没什么。”苏如锦看着无双的眼睛:“只是觉得先帝睿智,先帝大概早就看出我不是这宫里的女人吧。”

“奴婢不懂！”

“从苏家大小姐,到晋王府王妃,再到如今宫中这个既无名也无分娘娘,我经历的事情不算是少的,可站在这荣华宫的门前,我却还有心思去同情别人。无双你想想,若是我真做了皇后,大概结局会比先帝的皇后还要惨。”

“奴婢不这么认为。”无双眼神坚定地看着苏如锦:“先帝是先帝,皇上是皇上,就算娘娘做了皇后,这宫里也没有人敢难为娘娘。”

“先帝曾告诉我,那个位子是不详的。无论是谁,一旦坐上了,就会被那个位子所束缚,改变,直到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所以……”

“所以什么？”

“没什么,这路应该能走了,咱们进去瞧瞧吧。”

苏如锦低了低眼,将心事全都藏了起来。再抬头时,面色如常,已经让人瞧不出什么痕迹来了。

沿着小太监们刚刚清理出来的青石板路,径直到了一处破落的宫殿门口。苏如锦给无双递了个眼色,无双点点头,先走到门口,侧耳听了一听。

里头静悄悄的,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里头有人吗？”

无双回头,问了那小太监一句。

小太监忙压低了身子,回道:“有人有人,自然是有人的。”

“去把门开开。”

无双说着,向后退了一步。小太监不敢犹豫,低着身子走到门前,也侧耳听了一下,这才小心的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隙。尘土,自上而下,呛得小太监连续干咳了几声。许是被这尘土呛的难受,小太监右手使力,将右侧那半扇门全都给推开了。

两名跪在地上的宫女,几乎是在瞬间就弹立了起来。其中一人,面色苍白,像是才生过一场大病似的。另外一人,脸色还算正常,但额头上却有一块新伤,还在往下渗着血。

“怎么回事？”

小太监厉声问了句。两名宫女都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

无双走到门口,往里头扫了眼,只见颜妃躺在那张破床上,也不知道是在假寐,还是真的睡着了。

目光往回撤时,看到了那名受伤的宫女,随即面色一沉,对小太监道:“娘娘不易见血,还不赶紧让人将她们给带出去。”

“本宫的人,本宫看看谁敢动！”

无双话音未落,颜妃倒是从床上坐起来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扫了无双一遍,看她身着宫装,也不过是个宫女,以为是特意寻到冷宫里头来找她示威,两条细眉瞬间拧到一处。

“你是那个宫里的？见到本宫,为何不跪？”

“一个罪妃而已,我为何要跪？”

无双自不示弱,嘴巴一张,就给回了过去。

小太监见状,忙在中间插了一句:“罪妃颜氏,还不赶紧过来见过无双姑娘以及苏娘娘。”

“无双姑娘？苏娘娘！”

颜妃先是蹙了蹙眉,跟着肩膀微耸,不屑地笑了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萧云堇跟前儿的人。苏娘娘？这萧云堇是做了皇帝吗？如果他做了皇帝,那你为何不是皇后？若他没有做皇帝,这娘娘两个字又是从何而来？哦,我明白了,是不是因为你是苏家的女儿,所以你不够资格做皇后？本宫若是没有记错的话,皇上可是有旨意的,说苏家的女儿,是不能做太子妃的。这太子妃当不成,皇后娘娘就更是当不成了。”

明显的挖苦讽刺,可偏偏苏如锦并不在意。

她走进殿内,看着颜妃的那张脸。虽是徐娘半老,且无一丝妆容,却仍是明艳动人,叫人一时半刻很难移开眼睛。若说京城第一美人苏如烟的美是长在脸上的,那么颜妃娘娘的美就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不仅五官长得漂亮,其风韵更为动人。

“先帝的确有旨,不许苏家的女儿为后。”

“先帝！”颜妃娘娘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说什么先帝？”

“颜妃娘娘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装糊涂。如锦口中的先帝,自然就是颜妃娘娘方才所说的皇上。”

“皇上死了？”

颜妃先是一脸悲切,在掉了数滴眼泪之后,突然又大笑了起来。

“皇上死了！皇上死了！皇上他终于死了！”

“是,皇上死了,颜妃娘娘再也见不到他了。”

“见不到如何？见到又如何？”颜妃看着苏如锦的眼睛:“在他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件玩物,是他用来牵制皇后,制衡南边儿的一件东西。在我眼里,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老男人。他死了好,他死了,我的琮儿就能够做皇帝了。”

“齐王殿下他,怕是做不了皇帝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琮儿做不了皇帝？”

颜妃掀开被子,站到了地上。无双见状,忙护在了苏如锦的跟前。苏如锦知道无双是在保护她,却又担心她的这个动作会进一步激怒了颜妃,所以轻轻地推了一下她的手。

“我没事,颜妃娘娘是不会伤害我的。”

“可是娘娘……”

“没关系的,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我苏如锦的存在,都不会对齐王殿下造成什么伤害。所以,颜妃娘娘她没有难为我的理由。”

“难为你？我干吗难为你！”颜妃不屑的扫了她一眼:“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话,我的琮儿为什么做不了皇帝？”

“很简单,因为齐王殿下听了娘娘您的话,欲弑父夺权,被先帝给圈禁了起来。”

“那是老东西还活着的时候,现在他死了。他死了,我的琮儿就可以出来了。这天底下,没有谁能够阻止我的琮儿,也没有谁比我的琮儿更适合做这个大梁的皇帝。”

“娘娘错了。”苏如锦看着颜妃的眼睛:“这天下,还有比齐王殿下更适合做大梁皇帝的人,而且现在他就是大梁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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