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白日漫漫,纵然高原之上天不热,人也叫这漫长的白日搓熬得几乎冒出烟来。
彭重把那些留下的旅客全部迁到了相邻两间房内,守卫持刀日夜守卫在门口。两名焉耆使者的尸体被转到一个阴凉山洞里,也派了人专门看守。
何罗和阮叔各带着人分别向焉耆和照城方向去了,这是他们离开后的第三天。张昙坐在堂上,心里暗暗算着他们的路程:若是顺利的话,何罗此时应该在返回的路上了。阮叔大概也只差一日半日,便可到达照城了。
她心里算着这些路程,面上却什么也不显,只静静的看着门口,以一种极具耐心的姿态。
人在赶路的时候时常觉得日影忽快忽慢,然而当你这么静静坐着,有所等待时,才会发现原来日光其实移动得非常均匀,缓慢的均匀。
虽然张昙没有等到人,但是黄昏依然降临了。它带着那种缓慢又均匀的步伐,从最遥远的山头慢慢走到了这间客店的门口,然后向内探了探头,向张昙问道:“这一日要过去了,你还等下去吗?”
问完这句话他又走了。走的时候他的速度又很快,快到当张昙起身来到院中时,只能远远看到他的背影。
张昙立在院中,看四周远处那些尖锐山头一个一个被光点亮,很快又一个一个暗淡下去。就在这暗淡将要铺陈到张昙眼前时,忽然有两个人各牵着一匹马一高一低地从院外慢慢走了过去。
张昙没有留意这两个人,因为院门从内锁住了。她继续看着开始变得深邃的天空,没有留意那两个人又牵着两匹马转了回来。
他们站在门口,问:“还有屋子吗?”
张昙没有理会,她转身往屋内走。屋内店主正在生火,暗暗的火苗只能照亮小小一点空间。然而这时张昙被喊住了,喊住她的人微微皱着眉,正努力想在这越来越深的黑暗里将面前这个女子看清。
他似乎有些迟疑,又似乎有些肯定,问道:“前面可是积善城张娘子?”
张昙回过头。夜色又暗了一层,已经瞧不清人的面目,只能模糊看见院外之人那高高瘦瘦的样子,他脸上似乎有一些极力想在黑暗里挣脱出来唤醒张昙记忆的东西。
张昙徘徊在疑惑之中。幸而那人这时自报了家门:“张娘子,我是照城武钲。”
照城的武钲,和他的仆从阿难,要前往焉耆的都城哈达亚。他原本想再赶一赶路,但是黄昏离去的速度太快,他追赶不及,不得不转回刚刚路过的客店院落来找一个暂时的栖息之所。然后,他再次遇见了张昙。
客店堂上,火塘里的光随风飘摇,带着屋内重重的影子也仿佛浮在水面上一般,飘荡不定。张昙,武钲,彭重三人围着火塘而坐,闲聊着这两年的光阴。
张昙和彭重二人心里其实很沉,但遇见了故人,总要问一问对方的近况。彭重于是问了问当初各自分别之后的情形。
两年前,送走张昙他们之后,武钲二人和梁守常一起,踏上了继续前往照城的路。
“照城当时城门紧闭,出入不能。我在城外偏僻小村等了很长时间,后来听得说瘟疫散了,才入得城去。”武钲道。
于是又问了问家人可都安好之类的话。渐渐的,话语声便随着被风压住的火苗一般,渐渐沉默了下去。
武钲也叫这莫名的沉默影响了,静默了一时,然而他心中的疑问太多,便仍向张昙道:“我竟不知你们也到过照城,若是知道必定去拜见了。”又问:“只是张娘子怎么竟没有去问一问我照城武氏呢?”
张昙叫他这话问得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答他:如何说?说自己原本心中认定这照城武钲不过是浪荡游侠儿的化名而已,自然不会想到真去问一问他的家门?
“我们在照城不过修整两三日而已,行程匆忙,未来得及拜见贵府。”张昙如此道。
武钲闻言微微一笑,好一时,才道:“先前张娘子心中恐怕一直以为我是个冒名大话之人罢。”
他这话说得如此直接,倒叫张昙终于将眼前这人和两年前的那个影子重叠了起来。她难得笑了笑,点了点头道:“是有这么点意思。”
张昙不遮掩,武钲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当时落魄,叫张娘子笑话了。”
彼此各拿出一点客套之外的真实性情之后,这场围炉夜话才终于有了点故友重逢的意思。
“你们此行是要去焉耆还是要去草原?”武钲问。
张昙道去焉耆。武钲问为何事而去?
“为了金精。”张昙想了想,如实答道。
武钲似乎很有些惊讶,正问张昙如何想到去焉耆找金精,忽然一间客房里忽然传来很大的响动声,彭重起身前去查看。
武钲看着彭重的背影和那间发出响动的屋子,向张昙问道:“那屋子里有人?”
张昙点点头:“遗失了物事,待官府来搜查询问。”
张昙没有完全说实话。武钲也应该还要问问细节,却转而笑问道:“此地为两国交界之地,不知张娘子找的是哪家官府?”
张昙一双眼睛看了过去。方才初见时,多少有些惊喜,又因为夜色深重,来不及仔细打量。此刻才发现他下巴上的深重颜色原来却是长了一圈胡子。这一把胡子甚至可和旁边的阿难媲美。
两年前的武钲虽说也有些痞赖之气,多少还让人觉得有一种青年特有的干净整洁。然而此刻那点干净整洁叫这胡子毁得一干二净。只觉得此刻火光下这个人形象复杂,无从琢磨。
张昙也笑道:“看来武公子仍如两年前一般,喜议天文地理,谈高论低。”
武钲在胡须下露出一个笑来:“张娘子也如两年前一般,毫不让人。”
这时彭重回来了。他仍记得刚刚离开前的话题,坐下来接着向武钲道:“武公子此次去焉耆,也是为生意而去?”
武钲便将刚刚的口角丢开,点头道了声是,又问彭重他们欲去往何地。
彭重道也是前往焉耆都城。
“哦,”武钲回头看了张昙一眼,“兴许我们到时候可在哈达亚城中遇见,届时我定请诸位好好喝顿酒。”
这武钲口中的下一回总让人觉得不牢靠。张昙心中一笑,有心想嘲笑两句,想想又算了。
然而她不说,武钲却替她说了出来:“张娘子可是不信某的话?”
彭重和阿难都看了过来。
“我并不爱喝酒,信不信的于我也无碍。”张昙淡道。
武钲哈哈一笑:“哈达亚城中也有上好的羊肉,张娘子不爱喝酒也无妨,届时我定请你吃肉。”
张昙这回连回应也懒得回应了。阿难也颇为想念哈达亚的羊肉,彭重便接着和阿难说起哈达亚的羊肉来。
武钲手拿着火塘边的木棍,慢慢拨弄着炭火。火光随着他的拨弄起起伏伏,四周的暗影也随着摇晃不定。他的脸侵在火光和暗夜混合的黑色里,整张脸剩下额头和颧骨清晰可见,余下的光,都叫他眼睛里的湖水和下巴上的胡须吞没了。他便拿着这样透不出光的目光时时从张昙脸上扫过。
叫他扫了几回,张昙心中不喜,起身告辞,回房而去。
次日一早,在店中吃过早饭,武钲便向张昙告辞。
“原本打算一道去的,只是我手上有点事情等不得,便先行一步了。”武钲道。
此刻天光大亮,他又规矩起来。
但张昙依然记得昨晚的不喜,以一种冷淡客气的口吻道:“武公子既有事自先去忙。”
武钲依然知道她为何如此冷淡,却不再说破,只微笑道:“既如此,张娘子一路保重。我这便告辞了。”
他向张昙和彭重拱了拱手,便和阿难一人牵着一匹马,正要走出院子,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身向张昙道:“两年前张娘子的相助之恩某从未忘记,有朝一日必当报答。”
张昙一哂,并不接话。武钲也不用她说什么,自牵着马出门而去。
武钲走后的第二日,何罗转回了。随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焉耆北境边城铎卢城城守派出的一行五人。
也许是何罗早已将当日种种情况细细言明。五人到达之后,彭重先领着他们去存放两名使者尸身的山洞去查看。看过之后,一行人又返回店中,种种搜查盘问自不必多说。
张昙从旁看着这些焉耆人行事。她心中已做好种种应对,却没想到这些人盘问了一番,未发现问题,便将在客房之内关押了几日的过路商人放了。
那些商人原本提心吊胆,只以为自己要遭遇一番无妄之灾,却未想竟然还得了生路。听得一声“放行”,便急急忙忙胡乱收拾了行李,躬着身走出店门,牵着骆驼马匹匆匆离去了。
焉耆人又请何罗帮忙,众人找了块平整的高地,掘了两个深坑,又按照焉耆风俗做了石棺,略备了祭祀陪葬之物,便将二使者下葬了。
葬礼虽简陋,也花了几日功夫。葬礼完成之后,张昙一行,连同返回的阮叔二人,在焉耆人的相请之下,再次动身启程,向焉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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