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闲醉回到裴家时，隐隐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裴瑜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正戴着眼镜专注地翻看着公司的文件，似乎连沈闲醉进来了也没有注意到。

  沈闲醉抿了抿唇，怕打扰到他，于是也没主动开口，轻手轻脚地绕到楼梯口去。

  只是她前脚才迈上楼梯呢，就听见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多天，你都没有去学校吗？”

  沈闲醉上楼的步子顿了顿，她转过身来，如实道：“学校教的那些东西，我差不多都会了。而且，我已经和老师请过假了。”

  裴瑜被她的话气乐了，他送沈闲醉去学校，从来不是指望她学东西的，主要是看他这个弟弟似乎在和人的交往中很有问题，难得发发善心，想送她去学校里和别人多接触接触。

  “我可不知道，哪个老师一批批这么长的假，还不告诉家长的。”

  “我批的。”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

  裴瑜面色难看地抬头，便见到提着行李的季未迟同一位老者一起，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那老者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道袍一穿，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沈闲醉一见到他，整个人明显兴奋起来，她快走两步，上前跟在他身边，道：“师父！”

  那大师姓沈，沈闲醉的名字就是他为她取的，见到小徒儿了，老者也显然很高兴的样子，他怜爱地拍拍沈闲醉的肩膀，有些感叹地开口：“看来这帝都，是来对了，一阵时间不见，听你师兄说，你长大了不少。”

  沈闲醉笑着没有回答。

  一旁的季未迟也眼中带着笑意地看着他们二人互动。

  不过，他也没有忘记正事。

  “小师弟请假的之前就已经在办公室里写过一套模拟题了，她成绩很好，于是我便小、小、地动用了一下自己身为师兄的特权，以家长的名义，同意了小师弟的请假申请。”

  别看季未迟温温和和的，戳起痛处时，比谁戳得都准。

  裴瑜的脸色在看见外人时，就已经习惯性地变回温和贵公子的模样，听了季未迟的话，他面色不变，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不过小醉在道观中住了那么久，已经受了你们这么久的照顾，好不容易回来之后，还是该让我多履行一下身为哥哥的责任。”

  季未迟脸上也挂着和裴瑜脸上同样的微笑：“没关系的，从最最叫我第一句‘师兄’开始，她就永远是我的小师弟。不会因为她身份发生改变而变化的。”

  裴瑜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都假了许多：“季先生真是尽、职、尽、责啊。”

  “您言重了。”

  季未迟收回视线，声音温和了一些：“我把师父接到我在帝都的房子去了，你什么时候想换个地方住，也可以随时来这里，位置我早就已经在手机上发给你了，报你的名字，就可以进来。”

  “好。”

  沈闲醉应下。

  她今天穿着淡蓝色的宽松T恤，蓬松的头发有些炸毛，看起来格外乖顺。

  季未迟莫名地被她这一个字哄得心情极好。他没忍住，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咳咳。”

  二人的师父有些没眼再看下去，轻咳一声打断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友好互动’。

  季未迟反应过来之后，有些羞赧地收回手，跟沈闲醉又道了一次别之后，再才离开。

  裴瑜冷眼看着，等人走了之后，他抱着手臂，语气似笑非笑：“要住他那儿去？”

  沈闲醉收回手，坚定又不带一丝犹豫地答：“不去。”她有自己的房子。

  裴瑜被她的回答惊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虽然诧异，但是心情也莫名地被安慰到了，他点点头，本想学着季未迟的样子摸摸沈闲醉的脑袋，却在触及到她干净澄澈的眼睛时猛然回过神来。

  不是，那家伙有病啊？

  有事没事，摸他弟脑袋干什么？！

  不光是裴瑜这个局外人对此有些难以接受，就连季未迟本人，上了车，也还是有些忍不住地发呆。

  在别人看来，刚刚的摸头，可能会被理解成是师兄出于对师弟的喜欢，才摸了摸她的脑袋。

  当刚刚摸她脑袋时，他心底究竟在想什么，骗得过别人，难道还骗得过他自己吗？

  “未迟。”

  烦恼间，老者忽然开口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思绪被打断，季未迟回过神来，应道：“师父。”

  老者扫了他一眼，别有深意地道：“看来这帝都，闲醉来是来对了，你来，却是个错误啊。”

  季未迟微微垂眼：“弟子愚笨，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若是其他时候，他态度这样明显的逃避，老者一般不会再说下去，只会点到为止，让他自己悟去。

  偏偏今天，也不知是为什么，明明看出来了季未迟的心神不宁和明晃晃的逃避态度，他师父却没有半点松口退让的意思，只是眼神锐利地盯着他，把话挑明了些：

  “你是道观唯一的接班人，要注意分寸，切莫生出旁的心思来，扰乱了心神，只会不利于你将来的修行。还有……”

  他说到这儿，稍微停顿了一下，问季未迟道：

  “若是将来某一天，为了天下正义，你必须要放弃一个人，你做得到吗？”

  季未迟不解：“弟子不会这样做。若它真是正义，断不会叫我牺牲掉无辜之人的性命来换。”

  他师父却有些生气了：“你要这样做，你必须这样做！阴间如今混乱不堪，稍有怨气，便可化为鬼怪，厉鬼横行，我们甚至沦落到了要求一个鬼物下去治理阴间的地步。”

  “都到了这一步，你到时候，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季未迟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这些话已经不算是暗示，是明示了。

  他默然一瞬，忽而有些难过。

  “舅舅。”

  他声音带着些叹息，看着眼前不过比他妈妈大三岁，外貌看起来，却已经像是六七十岁老者的男人。

  “你当年抛下一切，创立这个道观，又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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